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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18日 星期三

舒國治:談習慣

近三十年,但凡觀察台灣,我便不自禁看到習尚的問題。特別是,急著自清苦社會一下子跳到表面富裕社會,便出現了習尚之快速養成現象。

水果放冰箱 新鮮沒有了

我最愛提冰箱的例子。三十多年前冰箱剛普遍化了,太多的家庭把番茄、香蕉也放進去冰。須知這兩樣東西皆是應置於室溫下令其逐漸成熟,並且在自然空氣下散發其熟化後的香氣,但台灣哪怕曾經家園裏種過番茄、香蕉的人,竟然也一樣冰進冰箱。

有人把水果事先切成一塊一塊的,裝進有蓋的塑膠盒,然後冰入冰箱,如此要吃時,便面前已是切好的成品。這固然是對家的謳歌(媽媽事先做好,下午小孩放學回來,自行開冰箱便吃到媽媽的愛心),享受家園之象徵溫暖,卻不免拋忘了新鮮所在的自然。

有朋友家的菲傭不知從哪兒學來聰明的方法,她把蔥、薑、蒜切成小丁,裝進分格的盒中,冰入冰箱,每次炒菜要投佐料,似乎就很便利。哇塞,她以為她在開餐館啊!

她已到了「自製冷凍備用食品」的先進工業程度,就好像許多人慣買的超市之冷凍剝切好的玉米、青豆、紅蘿蔔丁這種三色豆。

你且去看,坊間的餃子店或包子店,很少不是把餡調製成一大桶一大桶的,再全數冰進冰箱(往往是冷凍庫),如此可供十天、十五天所用,然後每隔幾小時,要包了,取出一桶,舀出一盆,以之來包。我自沉吟:既然肉皆是肉舖絞好送來,他為何不每日製新餡(或每兩日),快包完時,新的肉又送來呢?他絕不是懶(且看他刷油漬牆壁是每晚之必),是他太信賴冰箱了,太習於服從工業文明便利此一俗尚也。

不喝白開水 不想爬樓梯

誤將冰箱當成萬能。譬似凡冰過便進入永恆?

於是有人的冰箱有冰了二十年的東西。並且我說這話,相信你還不見得驚訝。

積習,陋習,惡習。習之久也,便成了俗;豈不聞「約定俗成」?習之久也,亦也成了文化。

人類懂得耕作、收成、儲存、慢慢享用,便因循成化勞為逸。好逸不好勞,則有電梯後,習慣性的認為不想爬樓梯矣。

近十數年,放眼望去,小孩已不喝白開水矣。凡喝,必是工廠製的、封過瓶的、調味的、有顏色的、自冰箱取出的、甚至是購自商店的、那種叫做飲料的東西。此何者,習也。此他受潛移默化、所視為當然、操習慣矣之文化也。

習慣亦有地域性。他們說,在香港,人人皆懂shopping,皆深諳都會之穿戴打扮。謂東京亦是。確然,乃這兩處是東亞最早浸潤西方禮儀之地,又最早都市化。

事實上,跟著購物而來的生活習尚,往往發展成太多太多的人生外圍項目,如選餐館、選酒、選旅店、選車子房子,甚至選夫婿,亦即,離本質內心將愈來愈遠。

長待冷氣房 失出汗快感

欲改積習,如今日製餡今日包,少用冰箱;如爬樓梯少乘電梯;如鼓勵夏天自然流汗,少進冷氣房;說來容易,然在現代積習極深社會,已是思想之革新;亦即,他若思想猶未達臻痛定思痛這高點,幾乎不可能做到。

這就像在夏天享受出汗,已是一樁思想的造詣。我們原本活在一個痛恨出汗的社會,而現在要將自己從這樣的社會中拯救出來,怎麼不是一件思想革命呢?

2009年10月19日 星期一

舒國治:太極拳詠懷


四十年前我做高中生時,在學校的國術社裡學了太極拳,也看似頗有興味的打過幾個月。然後就丟下了。但不知為何每十年八年總會興起再打的念頭。卻也沒真實踐。

這幾年想得更頻了。並且經過這漫長的四十年,我發現它有更趨流行之勢。甚至它一逕是最有魅力、最具美感、最富心靈享受的一種運動。

所有的拳術皆迷人,但太極拳是其中最教人會全神盯著看、似又不全看懂、卻最沒法不一直往下研看細探的一種「類舞蹈」。即使不談內力、不談氣,有運動細胞的人打它,依然很美。動作鈍愚、或龍鍾老態的人,打了幾十年,亦有照樣很不富美感者。然兩者同樣的,皆於身心極好。

最有美感的「類舞蹈」

或許它的這種深蘊之美,這種柔軟又似波浪的飄搖招式,委實太不同於任何運動,也太不同於其他拳術,故有人在最著迷的當兒,即起床見窗外陽光清朗、花紅鳥叫,早已忍不住立即要打。甚至已成了一種癮頭。

搖滾歌手Lou Reed,六十年代創辦「絲絨地下室」(Velvet Underground)樂團,前幾年也迷上了太極拳,甚至在演唱會上找了他的中國師傅,自河南陳家溝學藝有成的任廣義,也上場隨著音樂演打拳式。事實上,搖滾樂還頗適合襯配太極拳呢。另就是,看老外打,常有教你更眼睛一亮之驚艷。乃他們有屬於所謂西洋肉體上的自然詮釋,往往是另一番的異曲同工。且說一事,廿多年前在美國,驅車遊經佛蒙特(Vermont)州的一個嬉皮小城Brattleboro,當晚一小咖啡館有音樂跳舞活動,我去參加,其間見一黑人隨音樂彈動身體,此上彼下,煞是好看;再一細看,原來是他快速的在打「倒攆猴」招式,哇,怎能不好看呢?

內氣鼓盪的心靈享受

便因這好看是有來由的,以是最耐咀嚼。所謂有來由,是它的手足在空氣中游動,而這慢慢的游、慢慢的移,是在體內的氣的引導下而去的;當氣升時,手足往上往外;氣呼出時,則手與足飄飄落下。

我看了幾十年的這種飄飄落下,至今猶不膩,便因這種舞蹈是發自內裡,發自人的體內之氣流。也難怪,即使無法以氣鍛鍊到貫串全身,我仍要說太極拳是最值得練的一項運動。打它的架式,便已是至高的美感、至高的心靈享受。每隔一段時間你想到打它一趟,便是最好的沒有舞蹈編排(choreography)的自然隨心所欲之舞蹈。有時這種招式演練,比練氣更益於身心,乃它的美感之沁入深心,教人更如同要歌讚天地大美一般怡情悅心。

有人打了多年,感到無啥氣動效果,似乎興致低落。其實應以「上癮」的方法來求。如何上癮?便是要不就為它的內氣鼓盪上癮,要不就索性為它的迷人極矣之舞蹈美感上癮。兩者皆讓人受用無窮也。

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老城的叹息系列

老城的叹息系列1:历史城市 记忆中的老街道
2009/09/28 2:06:45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如果说老门牌是一座房子的身份证,那老地名和旧路牌就是一座城市的代号,追溯历史的导航,指引方向的灯塔。

吉隆坡的街道路名,蕴含血汗交织的历史,槟城乔治市的街道路名,刻画着不同年代市井小民的生活风貌,完整记录着一座古城的发展缩影,清晰,真实。

两座老城,命运各异,槟城乔治市经过几个世纪的洗练,依然顽强地对抗不坏好意的改变,散发动人的坚韧魅力,隆市的旧街道却在悄然不觉中几度易名,旧路牌换上陌生的新装,一段又一段的历史痕迹被抹去,只留下部分碎片当交代。

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如同一座空洞的废墟,一片迷惘的繁华。

伫立人海中的我,找不到迷惑和失落的源头,只听见沼泽老城发出微弱的幽怨叹息。

老街道的变身,旧路名的消失,是隆市深刻的伤痛,若按照现代的解释,路名的功能只是指引方向,别无其他,旧时复杂难记的路名,是落后而粗糙的口头称呼,在官方重新绘测的新地图上,数字符号堂而皇之地取代旧地图上不同语言的冗赘字眼。

全世界没几个国家,会把路名看得那么重要,背后更没那么多复杂的背景和故事,所以马来西亚的街道路名,绝对是独特的活化石,更换路名,撤除路牌,俨然就是拆除城市的历史文化,富含深意的路、街和巷名,都从地图上被一一抹去。

华·人·开·垦·拓·荒·痕·迹

对于马来西亚人来说,中文路名是肯定和纪念华人先贤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流汗的记录,不只是吉隆坡这个“六朝古都”,也包括马来西亚其他州属,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华人开垦拓荒的痕迹,所以几乎每个大城小镇都有中文路名,每个路名的背后,都是一个时代的人物、事迹和社区地图。

吉隆坡的中文路名,如今还剩大约20个,人们熟悉的大约只有一半,但叫得出名字而又懂得有关人物事迹和历史背景的,大概只有两鬓斑白的老居民,还有像隆雪华堂执行长陈亚才这种屈指可数的文史工作者。

隆市旧街和中文路名主要集中在市中心范围,即鹅麦河及巴生河交汇处的沿岸,城市的发展起点,继而拓展到周边地区,版图不断扩大,后期规划较整齐的新兴地区是近代的发展成果。

相 较于其他州属的中文路名,隆市中文路名在纪念先贤贡献的同时,也承载文化的重量和巨变的无奈,已故诗人游川曾以文字描绘叶亚来路的场景,短短几行字,道尽 老街和路名被刻意遗漏,逐渐淡忘的可悲——作为吉隆坡的开埠功臣,“叶亚来路”却是隆市最短的一条旧路,墙上残旧的“Lorong Yap Ah Loy”路牌,被遮蔽在吐着黑烟的巴士、阻塞的车流和匆促的人潮背后。

“虽然叶亚来的产业几乎从地图上消失了,但他是幸运的,因为历史终究记录了他的名字,人们也都记得他,只是那条被忽略的短街成了少数人心头耿耿于怀的牵挂。”

鲜少人欲探讨路牌背面的历史

常在市中心走动的人,或许天天都和“敦李孝式路”擦肩而过,但“谐街”(High Street)却是那个普遍的称呼,对于第一位获得封赐“敦”勋衔的社会闻人,谁又知道一二?

车水马龙、黄金地带的“叶观盛路”,更多人知道的或许只有大众银行和形似“连体玉蜀黍”的双峰塔,可谁知路名人物原来是“名杰良,字观盛”?还有谁愿意回顾或试着了解路牌底下所埋葬的过去?

明 明是窄而短的残旧路段,为何却叫“安邦大道”(Leboh Ampang)?明明是高矮不一新旧建筑紧紧包围的小内路,为何叫“马六甲路”(Jalan Melaka)?上一代人还挂在嘴边的“峇都律”(Batu Road),这一代人反复纠缠了老半天,才知原来说的是“端姑阿都拉曼路”(Jalan Tuanku Abdul Rahman)!

许多的风景就在我们的无知与冷漠中,被肆意挥霍及丢弃,再没有什么比经济更重要,还有狰狞艰险的黑手躲在一旁,偷偷摧毁开垦拓荒的证据,待醉生梦死沉溺物质的你我蓦然惊醒时,却发现只剩一地支离破碎的残骸,还来不及捡拾,就被扫进嘎嘎作响的铁车畚箕,咀嚼,吞噬。

比如早前闹得沸腾的增江路名风波——一夜之间全面撤换沿用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旧路名,以“促进东西马文化意识交流”为“去殖民化”的理由,荒唐至极!

当摧毁的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即将失去的惶恐稍微唤醒麻木的神经,很多第三代的年轻后辈开始关注老街道和老建筑的历史内涵,却依旧漠视旧路名的深层意义,甚至无法理解坚持的捍卫所为何来。

空·壳·城·市·摧·毁·人·文

面对新生代茫然的疑惑和不以为然,百年老城总是无限包容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子,但谁来包容它的过去,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方向和历史代号?

经过岁月积淀的旧路名和老招牌,是历史留给城市的镜子和遗产,却一再被资本主义和种族政治的专制所覆盖,把城市硬体和经济发展摆在前位,漠视甚至摧毁珍贵的人文元素,强硬弄出一座虚有其表的“空壳城市”,殊不知再炫惑的经济都市,充其量也只是瘸了腿的残废城市。

当官方得意洋洋地向世界炫耀最高的商业塔、最新颖的设计、最美的灯光和花园城市时,这样的“当代骄傲”地基却是建筑在毁灭传统城市与大肆改造旧街的废墟上,满足新移民涌向城市的需要,仔细衡量一下,这样的价值牺牲是否值得?这样不顾一切的毁灭性动作,真是我们所要的吗?

《改写叶亚来街》

游川~

辛辛苦苦走了几百年才来到

叶亚来街

却只剩下尴尬的四十码长



一边是马来西亚银行,一边是复盛当

短短的一小截盲肠,

延续着一大段历史的百结愁肠

在吉隆坡繁华的体内

人家不除不快,是我的伤



我捧着这截盲肠

在街头彷徨

不知道该向银行举借

还是向当铺典当

(1983年3月27日)



吉隆坡地区以华裔名人命名的街道,即使长期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地方记者,也会发现其中几个名字,陌生得连瞄过的印象都没有……至于你我,又记得几个?

叶亚来路(Jalan Yap Ah Loy)

叶亚石路(Jalan Yap Ah Shak)

叶观盛路(Jalan Yap Kwan Seng)

陈秀连路(Jalan Chan Sow Lin)

秋杰路(Jalan Chow Kit)

陆佑路(Jalan Loke Yew)

敦陈祯禄路(Jalan Tun Tan Cheng Lock,原名哥罗斯路,Jalan Cross)

敦陈修信路(Jalan Tun Tan Siew Sin,原名西冷路 Jalan Silang)

敦李孝式路(Jalan Tun H.S.Lee,原名谐街 High Street)

叶兴巷(Lorong Yap Hin)

陈占梅路(Jalan Chan Chin Moi)

张郁才路(Jalan Cheong Yoke Choy)

廖荣枝路(Jalan Liew Weng Chee)

丘德懿路(Jalan Khoo Teik Eee)

朱晴溪路(Jalan Choo Keng Khay)

梁宇皋路(Jalan Leong Yew Koh)

洪成路(Jalan Ang Seng)

陈亚棠路(Jalan Chan Ah Tong)

辛炳路(Jalan San Peng)

嘉炳路(Jalan Kia Peng)

老城的叹息系列2:被迫成长的都城 听见它在哭泣吗?
2009/09/29 1:28:06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这个海港有太多的阳具(旧建筑),有些影响本城形象,有阉掉之必要,更大罪者,莫过于它毫无价值——时间。……今天,只有三几只蚁民会在时针和分针之间看到另一些东西。

最后,割师出场,他为这片土地撒上麻醉药……后来发觉是多余的,因为蚁民们根本不会痛。手术前夕,剩下三只(依然是那三几只)蚁民过分的清醒,没被麻醉,试图阻止阉割行动。

割师嗤之以鼻,毫不理会,手起,刀落,时间在那刻静止,停顿。(历经几个世纪努力的建设,毁于瞬间。)

蚁民不知痛。但海港知痛。又如何?“痛”也不能卖钱。“集体回忆”?呸!完全不值钱!

清醒的蚁民望着在废墟上耸立起来的钢骨水泥,喃喃自语:“有部电影叫《Ashes of Time》,终于,我明白当中意思了。” ”

以上剧情,摘自小克漫画《伪科学见鉴证之维港巨星》其中一则故事,搞笑手法并无遮掩惋惜和伤感的意思,引人深思——世界很多让人惊叹和流连的城市,无可避免地走过这样一段痛苦经历,今日的吉隆坡也不例外。

沧桑满布的隆市,同样有一股掩藏不住深沉的悲哀,和小克笔下的香港一样,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地任由掌权的决策人肆意蹂躏,大肆整容,最后落得面目全非,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城市中生活着密密麻麻的“蚁民”,一直冷漠看着魔手干脆利落地阉割这座城市,对于拆毁的庞大建筑,尚且引不起任何激浪,何况只是一个个小小的路牌,一条从来不会刻意记住的街道名字?

就像小克所说:我们不会痛,但城市会痛。又如何?总是只有那几个人,听见它痛楚的啜泣。

抛开隆雪华堂执行长的职称,以文史工作者的身份游走在都市间,陈亚才努力地捡拾被遗弃的中文路名,探索并记录濒临消失的名字和历史,从“叶亚来路”开始探索,继而串连出老城的粗略身世。

这一代的我们对国家首都、联邦直辖区或是国家行政中心的认知,仅从“吉隆坡”(Kuala Lumpur)开始,千禧年之后则延伸到“布城”(Putrajaya)。

然而,早在吉隆坡之前,比它更老的“京城”是1880年代的巴生,再更早则是朱格拉(Jugra),俗称“蚶山”的乡野村镇。今天的,朱格拉依旧是雪兰莪州境内的一个“乌鲁”之地,巴生也已靠着港口之福,成为雪州“天子城”——皇城。

唯独同样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城吉隆坡,命运多舛。过度急速的发展,规划失衡的凌乱,别说沼泽,屹立大山也承载不了沉重的负荷与逼迫。

百年都城地位被取代

生活其中,凝视老城的陈亚才,即使吁吁喘气,却不敢停下弃追逐的脚步,任由记载历史和人物事迹的旧街道和老路名继续凭空消失,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经济命脉,被人为的刻意和种族政治的隐议程给砍断,残酷地截断这座城市的未来。

长期留意和关注的人或许会有相同的发现:吉隆坡正在迅速衰老,京都的繁华正慢慢移师布城——2001年2月颁布为联邦直辖区的全新行政中心,走过百年岁月,富含多元色彩的都城吉隆坡,即将步上没落,铅华褪色。

新的行政中心美轮美奂,但经过现代规划和精心设计的新都城,只是一座宗教色彩浓厚的炫耀成品,向世界展示“现代化”的典范,有意无意地,除去了过去每一座都城所蕴含的多元色彩。

这样一段简短的发展进程,都是从旧街和路名研究起始,追溯昔日年代,最后拼凑出一小段连贯的历史,揣测隆市的身世。所以,残存的旧路牌,仅剩的旧路名,岂能等闲视之?

听老城故事的我猜想,陈亚才必是带着五味杂陈的翻腾心情流连于这个老都城,他比谁都清楚,打从沼泽河口摇身一变成国都,飞上枝头变凤凰,走过百年沧桑的老城,尽管痕迹斑驳,却已不可能再搭上文化遗产的列车。

老城的风景一次次被辗在“现代化发展”的推土机下,从地图上被抹掉的街道符号也再无法还魂,而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力挽狂澜于既倒,抢救还在繁华都市苟延残喘、随时被切割的残缺地图。

中文路名乃一枝独秀的文化特色

无 可否认,吉隆坡是伟大的,因为她从不强迫你同化,所以陈亚才才会形容“吉隆坡是多元的城市”,而那新颖的布城,虽有华丽外表,却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宗教典 范,大马的多元内涵恰恰被有意无意地抹掉,宽敞道路,干净街道,除了数字编号和一贯毫无意义的动物、植物、地方和物质等路名,再见不到任何一个能和这片土 地扯上关系的熟悉名字。

路牌纪念先人功伟

吉隆坡旧时的道路命名系统,除了茨厂街这类少数反映生活面貌的路牌,大多数都是为纪念有功人士而用作街道路名,所以每一个路牌名字,绝非平庸之辈。全国各地也都有中文路名的大小城镇,昭示着华裔开垦拓荒的贡献,落地生根的证据。

怡保的林谋盛路,纪念前抗日烈士;霹雳和丰的施坤林路,由国大党主席三美威鲁亲自开幕;太平林瑞安路,表扬和纪念这号曾身为前工商部长的人物;柔佛新山黄亚福街和陈旭年街,还成为游客耳熟能详的街道名字。

偏偏有些人眼里容不下沙,这些曾经功绩辉煌的名人,在政治议程下成为刺眼的名字,“混淆路人”的障碍。于是,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旧路牌,凸显了城市管理者的短视,刻意漠视中文路名背后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刻意撤换惹反感

曾经,有人自作聪明建议将茨厂街改为“唐人街”,一个全世界都能诠释的“China Town”!增江路名一夜之间撤换,引起居民强烈抗议,地图上的新符号只是官方一厢情愿的修改,找路的人误以为进入第三度空间,遍寻不获居民口中的路名。

怡 保旧街场古传光路改名为“Tabung Haji”路,引起当地人民强烈反对,举国关注,才令地方政府收回成命;柔佛昔加末地方政府漠视民生,却大肆修改住宅区路名,招来批评;霹雳江沙邱能源路 被改为遮拉眼阿都苏古路,莫名其妙;隆市政厅漏夜偷换阿罗街为“柯祖拉”(KEJORA),躲不过眼尖之人的眉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偷偷摸摸” 之举,引人反感,遭来谴责。

沿用百年的中文路名是我们一枝独秀的文化特色,槟城乔治市俯拾即是,但吉隆坡却“同是老城不同命”,地方政府每一次的撤换动作,都是重组城市规划和本土化的理由,毫无意义的数字符号和名字,对城市造成深刻的伤害,在不同世代的人之间划下巨大代沟。

隐藏高楼间寻找蛛丝马迹

早 期称为“峇都律”的端姑阿都拉曼路,是华裔及英国商人开店营业的地方,1930年代时,周围的沼泽、稻田和椰园逐渐被商业活动取代,成为隆市最繁忙的街道 之一,涌入人潮犹如八国联军,英国人、印度人、华人、锡克人、斯里兰卡人、各有各的代表行业,这一代人却只知端姑阿都拉曼,对于老人家口中的“峇都律”, 纠缠了老半天才知是同一条路。

这一代的我们只知“Lorong Titiwangsa”几号几号,长辈记忆中却还有1987年时隆市政厅于一夜之间悉数撤换的叶兴路(Jalan Yap Hin)、隆兴路、赵煜路(Jalan Chew Yoke)、四会路、秋泰路、隆兴路、瑞月路、广霖路、文金路、金陵路、庆辉路、仁力路、吴记路……

富都路前金陵酒家后面的新就记路(Jalan Sin Chew Kee),也是纪念最后一任甲必丹叶观盛的路。新就记是叶观盛的商号名称,也是当年吉隆坡最响亮的商号,规模之大,仅次于陆佑的“东兴隆”,以商号命名的街道,新就记路是绝无仅有的唯一。

若还想要找回这些曾经,只能从隐藏在高楼之间的旧建筑,寻找一些蛛丝马迹。陈亚才的失落,或许也是少数“清醒蚁民”的困惑。

安静伫立街头的我,茫然涌现的同时,却也有另外一种疑惑。

这一座充满迷惘的老城,历史凌乱、支离破碎、难以拼凑的废墟,换个角度来看,摆脱城市发展的吉隆坡,表面上看来或许是“回光返照”,铲除的动作却也同时停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谁敢说他朝一日恢复平凡的吉隆坡,不会散发另一番动人风采?

日出与日落,各有各的美。

老城的叹息系列3: 生活体验累积成 古旧痕迹
2009/09/30 12:24:59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百年前与百年后,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条街道上生活的不同世代,在不同的时代条件下,自然会沉淀不同的记忆积层。流动的老记忆如果不趁早记录,以后就再也无法追寻的了。

~~杜忠全《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

优渥中的我们应该庆幸,还有一种隐没在现代繁华中的人,按照记忆中残存的叙述与描绘,踩着迷惘的脚步,试图以一无所知的眼睛汲取旧时的风貌,搜索沉淀在默然岁月中的人、事、物,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轻触……

即使痛心疾首,即使遗憾焦虑,仍然紧握每一个当下的相遇,摄下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凝固成永恒的聚焦,俯身捡起历史的碎片,拼凑成有迹可寻的残缺地图……

吉隆坡有陈亚才;乔治市有杜忠全、陈耀威;马六甲有欧阳珊;霹雳太平有李永球;吉打有张少宽;南马有郑良树……每一个名字都是少之又少的民间文史工作者,出于一种深情和使命感,付出无数精神、心力和时间,挽留一些可能消逝的痕迹。

终于披上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衣的乔治市,人们看到的是“世遗”光环拢罩的岛屿,古色古香的建筑,但那沿用了超过一个世纪的街道路名,其特色魅力才刚刚“出土”,开始要焕发成为乔治市另一道崭新的风采,古旧的魅力。

民间文史工作者陈亚才、杜忠全和张集强看法一致:“在保留历史和城市特色的决策上,地方政府拥有绝对的权力。”

然而,乔治市算是一个例外。

从独立前的英殖民政府到独立之后的国阵,槟城的版图已大大改变,历届州政府也不止一次有意识地“去中文化”和“去殖民化”,几度试图重组街道路名系统,却始终不得要领,无论多少次的尝试,还是无法打破官方和民间在街道路名上长期存在的分裂和歧异。

“ 槟城市区有许多殖民地的街名被保留下来,但早期华人受教育的并不多,掌握不到英文路名的发音,于是,居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以通俗易记的名称为街道定名, 有些甚至是人力车夫的‘集体创作’,这些街坊的创作街名,直接明了,联想到有关街道的景象和生活面貌,甚至是地理位置。”

“极乐寺、阿依淡或Ayer Hitam,早期居民根本无法掌握这些发音,大家使用共同的‘语言’——龙敲钟或龙撞钟,当地人一听都知说的是什么地方。”

符·合·生·活·需·求·的·方·向·符·号

今日我们珍而惜之的旧路名,也许当初只是先辈们随口叫出来的名字,符合生活需求的方向符号,没有人想过百多年之后,这些路名却成了先辈留给后人的宝贵记录,最直接的叙述,最容易联想的社会映像。

也许因为源自生活,所以也就最容易被社会所接受,即使今天因街道风景改变,一条路大概只保留一个段落的名字,但从不曾向权势低头而妥协改变。

所 以,乔治市的地图不论怎么变,一切最终还是回到原点,即使槟州政府设立多种语文路牌时,一直标榜“多元”的文物部却唱反调,以“引起混淆”为由,坚持路牌 只能使用马来文,发表“增加其他语文无助于促进国民团结及种族和谐”的谬论,岛民的强韧和坚毅,依然在无意间免去当地社会历史进程被切割断层的遗憾。

有些名字,不能就这样被褫夺甚至遗忘,当民心一致,强势政府也得向现实低头,乔治市的街道路名,就在这样的顽强之下幸存至今,盼到越来越多人苏醒的曙光时刻。

今天,“乔治市”的街道100%有中文路名,还是当初源自生活角度的“集体创作”,不做翻译,若是没有中文路名,那可以肯定有关的路段在1900年之前肯定不在乔治市范围内。

难怪杜忠全会这么说:“乔治市还是过去的乔治市,我们只是借住先辈的城市。”

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是最常被忽略的历史记录

老槟城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是旧时代城市中最底层人民的生活缩影,一般历史书所遗漏的另一个史实,也是最常被忽略的历史记录,许多路名就在长期的忽略中,逐渐消退,最终消逝。

“这些路名是前人创下的一道历史视窗,让后人可以看到过去的市民生活,而乔治市沿用了超过100年的街道路名系统,比官方颁布的正式名称还来得细致,借由一个个直接易懂的符号,把一个世纪以前的城市景象保存至今。”

也许悠久的历史背景和特殊的古意环境,民间对于槟城路名的关注,远远超过国内其他州属,不止民间好奇,从英殖民时代开始,官方就对乔治市居民所创作的街道路名系统既好奇又费解,不明白为何官方给予的名字,始终打不进那小小的社区。

乔治市中文路名到底沿用了多久,始终没有人可以确实回答,但有关路名的记录,最早是在1900年,那是英殖民政府特别聘请的一名研究人士,专门研究乔治市的路名系统成形原因以及当中包含的特殊意义,而在那之前,这些路名已在当地人生活中存在并广泛使用。

“所以可以肯定乔治市的路名超过100年,甚至可能沿用了200年之久!”

超·过·一·世·纪·的·社·会·缩·影

杜忠全指出,乔治市街道路名系统和吉隆坡有明显的不同,乔治市的路名收藏着市井小民的生活风貌,超过一个世纪不同时代的社会缩影,当地众多的中文路名,不等同于吉隆坡的华族历史名人街。

许多所谓“系统化的路名”、“本土化的路名”,来自于执政者的认同、权力的运作、官方的收编,具有政治符号的功能,但好像乔治市的中文路名,完全是在市民生活实践中积累成具有草根性特色,源自生活体验,经过众人使用约定俗称即可成“名”,允许多重交错的繁复现象。

槟城路名的复杂,确非一般人所能轻易了解,除了生活体验、街道风景,还包含各种藉贯的不同发音,同一条街可能分成几段,每段有不同的名字,加上不同的方言发音,单是这么想,就够让人“头大”。

杜忠全信手拈来都是例子:“‘沓田仔’是闽南发音,在客家人来说则是‘草塘’,听起来是两个名字,意思却是一样,说的是‘沼泽地’,指的也是同一条路。”

老城的叹息 系列4 (完结篇): 乔治市街道路名 历史的缩影
2009/10/01 4:08:09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漫步在“古早味”甚浓的大小街道,乔治市老街区所散发的古风韵味,让人还能清楚感受到早期社会典雅纯朴的民风,触发思古之幽情。

在这座岛屿上形成的建筑和街道,是一种生命与生活的象征,是先辈们将身处的时代叙述,凝聚在痕迹斑驳的建筑,凹凸不平的狭窄街道,一个个要人费尽思量去挖掘、探索并了解的路名,是翻阅这座老城的目录和索引。

人们的记忆就是来自这些历史生活场景,对于历史的追寻同样从这些被现代城市规划为“污秽、落后、狭窄”的旧街区开始,没有人可以在丢弃甚至否定老城的过去后,依然能够理直气壮,面对未来下一代的批判。

生活在老城的人,应该为悠长而丰富的过去感到自豪,继续努力留住她独特的风采,别重蹈他人覆辙,让自己落入漫无边际,茫然寻找逝去的美丽、辉煌与繁荣……

可 以这么诠释——旧路名像吃了秦始皇始终求不到的长生不死药,岁月在它们身上失去了作用,一代又一代地活着,跨越时空,和每一个后来的年代交织交错,一个个 简短的名字,是人们根据自己观察、认知和需要,对具有特定方位、范围及形态特征的地理环境,赋予共同约定的文字代号,在社区内广泛使用,将不同世代的人, 紧密相连到一块儿。

旧路名,老街道,反映了某一民族、某一地区、某一历史阶段特征、特产、经济、历史史实(事件或人物)、生存范围、历史变迁和宗教信仰等文化内涵,是一个地区社会的发展缩影,在生活中越来越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符号,更是旧地图的索引。

一 说“打铁街”,联想到在某个已逝的年代,这条街上打铁铺并排而立的盛况;一听“棺材街”,肯定这条路曾经是“长生街”;再来“牛车街”,开始想象牛车拉货 载人,那辛勤劳动的旧社会画面,“车”水马龙,没有污烟,只有店铺后方厨房里冉冉升起的炊烟;更别说“打索街”、“漆木街”、“咸鱼埕”等等。

诚如杜忠全所说,因为这些顽强存活下来的老名字,所以我们还能凭靠联想,想象老城的旧模样,揣摩画出曾经的样子。也因为这些名字,初到贵境的陌生人,也会发现华人留在这里的脚印,为这片土地的付出与贡献,实在是太多太多。

从·路·名·想·象·地·方·原·本·的·面·貌

乔 治市的深刻与内敛,不谙中文的人绝对像入宝山而空手归,即使懂得中文的人,尚且无法完全明白,还要略懂各种方言,才能真正深入地了解乔治市,不会晕头转 向。一个简单例子:土库街上渣打银行(Standard Chartered)旁边,有条“玻璃后”,原因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因为附近有一座槟城最老的警察局,警察英语叫“police”,“玻璃”是闽南发 音;“后”则是巷的意思。

从路名我们得知这个岛屿住了什么籍贯的人,也间接学习了简单的方言发音;从路名我们得知昔日的社区风貌,联 想到今日没落街道的昔日繁华,甚至是逝去的风景,比如Prangin河,如今只见名字不见河,河流已成下水道;Beach Street的“海滩”早已被填掉,成为钢骨水泥的地基。

从路名我们揣测出曾经的大街原来在另一头的观音亭周围,今日车水马龙的大街 地基,是后来拓展版图时,另建在沼泽上的新市区,也让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昔日的社尾,就是今日的大街,难怪从光大(Komtar)高处俯视,会看到那些和 市中心不搭调的“棺材街”、“打铁街”、“打石街”……总算解开一些小小的疑惑,也终于明白为何有人形容“乔治市是一座浮在沼泽上的城市”。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乔治市街道路名也许是一本最好的历史、生活、籍贯等各种内涵的总结,一个地方的身世,以及一个城市的整体缩影,但却复杂难懂,然而,问题起因从来就不在于先辈,而是后人硬要把翻译自外语的华丽优雅新字眼,贴在拓荒者的身分证上。

老城的去留谁说了算?

拥有2500多年历史的南京城,正被地方政府贪婪的经济眼光拆除得剩下不到一半;南京之前的北京旧城墙则在文革时期被政治狠狠地拆除,让梁思成痛哭流泪。

回头看看东南亚的自己,政经合一,多少的历史遗迹被摧毁?即使披上世界文化遗产的“黄马褂”,谁又能担保这真是一道无人敢违抗的免死金牌。急驶的发展列车没有煞车的意思,少数的文史工作者和捍卫人士,被套上“异议份子”的标签,在不透明的程序下被边缘化。

最让人无法卸下的焦虑感,是担心这片披着多元外衣的变质土地,会让吉隆坡、槟城、新山、马六甲……所有残留“移民”痕迹的老城,步上南京城的后尘,最终成为一场金陵春梦。

居·民·的·声·音

面对旧路名、老街道,仿佛只能消极、伤感和焦虑,但在“抢救”过程中,我们似乎一再忽略另一道声音——居民的声音。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旁观者来说,抢救历史和保留文化是迫不及待的事,但是,居住在里头的当事人总是缺位,从来没有人询及他们的真正心意。

矛盾一直是存在的,当事人想要发展,渴望发展,要求发展,摆脱残旧的房屋,拥有稍微好一点的环境,提升基本设施,所谓的保卫人士,对他们来说只是“假道学”!

设身处地思考,很多人都有相同的心态——深谙道理,但任何的实践:义山、垃圾场、宗教寺院、森林保留地、古迹保留区……大家需要,我也需要,但请别涉及我家后院!

在 两者之间,要求平衡绝对是左右为难,在发展过程中,总是有所牺牲,不可能100%保留原来的所有,我们只能推而求其次,保住部分,问题在于——谁来鉴别及 决定所谓“必须牺牲”和“必须保留”的部分?52年了,难道未来的52年,再为来的52年,我们的下、下、下一代,还要继续问着相同的问题——“老城的去 留谁说了算?”

平衡虽然为难,却也可能是化解矛盾的方式,只不过人们亲眼目睹的现实却是血淋淋的——少数人总是自行决定,多数人的意见被摆在一旁,最终结果是把老城毁容成面目全非的陌生,沦为一座没有灵气的冷漠都城。



结语:

合上杜忠全的《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凝望点点灯光点缀的老城,在心里默默说一声晚安,祈愿每一个早晨的太阳升起时,曙光下的古城,风采依旧,永不褪色,别急着换上炫惑的俗气新衣



2009年9月22日 星期二

舒國治:談站樁




【聯合報╱舒國治】 2009.09.22 04:40 am



舒國治


廿一世紀最重要的課題,是呼吸。

近日太多朋友皆在談健康,談養生,談保持快樂心情,也談氣功。

氣功的法門極多,但有沒有一種最單調、最原始、最適合所有人、或說for dummies(給傻瓜)練的功法?

站好站實站定 自然會呼會吸

東想西想,想到有一種最不像練功的練功法或許可以合乎。這功法,叫做「站樁」,粗看只像是罰站,然據養生家指出,這是世間最了不起的發明。

有可能將來隨處可見三個人、五個人的在樹下罰站。而家庭中或許出現這樣的對話:「你要出去啊?」「嗯,我到樓下公園裡罰站。」

所有的內家拳皆強調站樁之重要。把樁站好了、站實了、站靜站定了,再微微舉步提手便即是打拳了。太極拳有幾十個招式,但有人主張把起式好好的練好。起式便如同站樁之外加上將手緩緩抬起、再緩緩壓下,手的動作極輕柔,以不干擾站著的樁。至於後來移步如貓行,轉身如擰巾,皆為了離原本站成好好的樁不遠。

那麼,什麼是站樁呢?以姿勢講,不過是兩腳張開與肩同寬,膝微彎,兩手在胸前抱成圓形,垂肩、鬆胯,總之,但求全身放鬆舒服。

以心念講,最好啥念也無,只是站著。以呼吸講,最好不去管它,它自然會呼會吸。

近代「意拳」(又名「大成拳」,算是脫胎於董海川、郭雲深的「形意拳」)的創始人王薌齋(一八八五—一九六三)於站樁之闡述,最為精闢:「練習樁法時,形雖不動,而渾身之筋肉氣血與神經以及各種細胞,無不同時工作。」「只要舒適、自然、輕鬆、無力、渾身像躺在水中或空氣中睡覺,就大半成功。」

他又引王國維《人間詞話》中所謂「衣帶漸寬終不悔」,示習者以恆。他說:「堅持百日即有感覺。堅持三、四年,即覺四肢膨脹,手足發熱,有灌鉛之感。」

腸鳴放屁打嗝 體內器官通暢

恆心極是要緊。但即使沒站上百日、沒站上三、四年,已有太多人感到頗強的效果,如身上覺似有蟲爬蟻走,肌肉跳動,腸鳴,放屁,打嗝等現象,這皆是人的內部在追求各器官、各管道之通暢的結果。

這其實也是呼吸一逕追求之事。且看當吾人勉力將手向上高高抬起,一放下,便發現有一口大氣要急急呼了出來;又當你按背後膏肓穴或腰部,亦有一口大氣要深深的呼了出來,這種種便說明:我們身體某些沒有通達或原本滯鈍的經穴,造成呼吸不足;而當它被伸展開或被按壓通了,氣就忙著要往那兒去矣。故伸展筋骨(或如打拳、瑜伽)與按摩,常是練呼吸的前提。而呼吸,又常是逐漸自內部—汩汩的沖開經穴與打通筋骨的自然功法。

即此,可知呼吸是身體何等重要又何等幽微精妙的工作啊,吾人怎能不好好珍惜每一口的呼吸呢?

2009年9月19日 星期六

尋找一九四九龍應台苦澀之旅 .張潔平


龍應台從家族史出發,寫出人性化的一九四九,「向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致敬」。她持續三百八十天的歷史之旅,往南京、廣州、長春、瀋陽、馬祖、台東、屏東、美國等地訪問親歷者、查考歷史現場,還有五六十人的口述回憶,寫成《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發現「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碼頭 —— 上了船,就是一生」。她在寫書時沒掉淚,卻在受訪時感動落淚。


與很多人不同,龍應台關於「一九四九」的寫作,是在周圍人的注目禮中開始、進行和完成的。

這個四九年後出生在台灣的國軍後裔、眷村女兒,二零零八年開始,「入駐」在香港大學為她專設的「龍應台寫作室」。她向自己的學生徵集父母一輩的口述歷史,向全社會尋找一九四九的民間記憶,飛往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館查閱蔣介石日記,往南京、廣州、長春、瀋陽、馬祖、台東、屏東等地訪問親歷者、查考歷史現場;一路都向四周的新朋舊友不厭其煩地打聽他或她的祖宗家事、家族遷居史。塵封多年的私人日記、歷史照片,還有五六十人珍貴的口述回憶,在這個執著的詢問者面前一一打開。

最後,帶著這一切的體溫、感傷、痛苦以及盼望,她在台北金華街的辦公室熬了三個月,在浩如煙海的檔案材料與口述錄音中把自己浸透又抽離,一字一句,寫下十五萬字「龍應台眼中的一九四九」。

她給新書起名:《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二零零九年九月二日,《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在台灣正式面世。九月九日,有關本書的媒體茶聚會在香港召開。香港各大書店裏,《大江大海》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平均一兩個小時就要增加一�,不少中國大陸訪港旅客帶幾本回去,當做「國慶六十週年」的別樣紀念。

身為失敗者下一代為榮

短短一個多星期,龍應台已經收到數不清的讀者來信,許多是年輕人,幾乎所有人都說,是流著淚讀完這本書。

對龍應台自己,這是從未有過的寫作體驗。持續三百八十天的歷史苦旅,她嘗試找回父親母親所經歷的真實的一九四九,也找回許許多多普通人的記憶。在那一個年頭,倉皇奔逃或者倒下的普通人,看不到大時代的風雲變幻,也看不到江山易幟的激動人心,他們的個體命運,只是承受著太多流離,太多夢碎,太多被碾碎的青春和被奪走的生命。如作者在短介中所寫:「所有的顛沛流離,最後都由大江走向大海,所有的生離死別,都發生在某一個碼頭——上了船,就是一生。」

書的扉頁上,龍應台寫著:「向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致敬」;她寫:「我,以身為『失敗者』的下一代為榮」。

套用龍式文法,這可能是一個「你所不知道的一九四九」。無論在台灣、香港、中國大陸,或是任何一個華人社會,書中描述的一切,都會讓你感到陌生——而這種陌生,正是寫作本書的過程裏,作者發現的另一個驚人事實——短短六十年光陰,竟在各地,以各種理由,製造了數不清的記憶「黑匣子」,以至對於並不遙遠的一九四九,我們甚至無從「回憶」,只能「尋找」。

緣起,是龍槐生和應美君的故事。

在作者介紹裏,她這樣寫自己:「『龍應台』不是筆名,是真名;父親姓龍,母親姓應,她是離亂中第一個出生在台灣的孩子。」

應美君懷裏抱著剛生的孩子「應達」,一九五零年從海南登上開往台灣的大船。台灣——在哪裏?是什麼地方?誰也不知道。生長在浙江淳安的美君不知道,生長在湖南衡山的丈夫——國府駐常州的憲兵隊長龍槐生也不知道。

在一九四九年一批一批撤退往台灣的國軍艦船上,甚至有駕船的海軍逃開砲火射程,才拿出地圖來找台灣的位置:「聽說那地方叫『台灣』,我也沒去過,你也沒去過,聽說那地方不錯。」

美君和槐生在台灣高雄的碼頭找到了彼此,他們,和一批一批,流落在這陌生港口的前後一百二十萬國軍士兵、家眷一樣,滿懷忐忑地打量這個陌生的小島。

一九四九年離開家鄉時,他們都沒有回頭,年輕人都以為,那不過是暫別。誰也沒想到,一上船,就是一輩子。

在高雄出生的龍應台仍然記得,年少時候,父親總是拿出一雙蒼黃的布鞋底,在兒女面前講起往事,泣不成聲。因為往事說得太多,戰亂後長大的少年厭煩了,邊聽邊嘲笑,聽完便算,也不深究。

那雙鞋底,正是一九四九年,祖母在衡山老家與父親匆匆作別的一刻,塞進父親懷裏的。那一刻,竟是最後一面。只是這個故事,小女兒應台再沒有機會聽完整。

在書裏,龍應台寫:「那麼多年的歲月裏,他多少次啊,試著告訴我們他有一個看不見但是隱隱作痛的傷口,但是我們一次機會都沒有給過他,徹底地,一次都沒有給過。」槐生逝世五年之後,美君亦已失憶,連最愛的女兒也喚不出名字。

龍應台終於完成了關於一九四九的寫作,觸到了父母那一輩人曾經歷的真實傷痛。可惜「最大的遺憾,父親看不到了,母親看不懂了。這本書是寫給他們的。」

緣起,是要追問父母未盡的言語,追尋自己從何處而來;結果,�揭開了整整一代人「隱忍不言的傷」。

回憶起一九四九,海峽兩邊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台灣人說「民國三十八年,兩百萬國軍撤退到台灣。」中國大陸,講「國慶六十週年」、「建國六十週年」。兩種理解,都讓龍應台覺得不能接受。

「你要知道,這兩百萬人,不是『砰』一下子,就來到這島上的。」

「寫書時,人家說龍應台在寫一九四九,我周邊在香港的人,第一反應會是『哦,建國六十年』。這給我蠻大一個震撼:整個中國大陸的十三億人,其實完全不知道,這些被國共戰爭的機器絞出來的人的命運,他們後代的命運。要講兩岸如何如何,其實連基礎都沒有。這個台灣,你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到了那兒,然後帶著什麼樣的傷感,什麼樣的創痛。」

香港大學柏立基學院的龍應台寫作室,背後是山,窗外面海。書桌堆滿檔案,後邊豎著白板架,上面塗畫寫作過程裏每一個階段的構思與關聯;前方,則是一整面牆的中國地圖,圓點標記出龍應台一路計劃探訪和已經探訪的地方。

孤軍被關在越南集中營

「你看,這些人,是被絞肉機一樣,從這個國家一股一股絞出來的。」龍應台指著地圖上的中國大陸,手指向四面拂過,「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想寫的是從那個機器被絞出來的六、七股人,你知道嗎?甚至有一小股國軍孤軍是從甘肅、青海直接逼進印度和巴基斯坦,那是不得了的故事,也有上千人;在西南,從雲南進入滇緬是一股,是第二股了;第三股到越南,第四股到澳門,第五股到香港,第六股到台灣,第七股是沿海,從舟山群島一路下來到金門、馬祖、烏丘、江浙跟福建。」

每一股,都有悲傷的故事,由廣西進入越南的一支,在法屬越南的集中營被關三年半,生命一半一半地消亡,倖存者一九五三年才回到台灣。到澳門也有一支,龍應台說,各種資料顯示有國軍孤軍到了澳門,但他們未來如何,是死是活,所有的資料都沒有詳細記載,所有相關機構都不知道,「真的像輕煙一樣」。

一九四八年,詩人�弦還是河南南陽的一名中學生,十六歲。他和五千個南陽中學生一起,躲著內戰的硝煙大撤退。一路步行到湖南,遇上振奮人心的招兵廣告「有志氣、有血性的青年到台灣去」,他們很懂飢餓少年的心思,還送上一大鍋熱騰騰的紅燒肉。少年�弦於是滿腔熱血地加入,到了台灣。再回家,已是四十二年之後。此間,父母音訊全無,何時過世,如何過世,全不知情。母親一起做針線活的朋友輾轉傳了口信:「我是想我兒子想死的,我兒子回來你告訴他,我是想他想死的!」

六十年後,�弦向龍應台說起這段往事,眼淚簌簌流個不停。

還有許多十八歲。龍槐生十八歲,遇上一九三七年南京保衛戰,成了國軍的愛國青年。台灣卑南族青年陳清山和吳阿吉十八歲,遇上一九四五年國軍在台灣徵兵,當時只說招工,兩個窮小子於是到了大陸,當國軍,被俘虜了,又當解放軍,從此在大陸生活五十年。李維恂十八歲,正是抗戰,愛國、從軍,在日軍統治的上海,做游擊隊長,進行敵後爆破。一次行動中被捕,被送到南京老虎橋集中營,一九四三年,和一千五百多名國軍俘虜一起被送上船,到幾千里以外的新幾內亞拉包爾島,關進那裏的集中營。

拉包爾倖存者等待這天

六十年後,接到龍應台要尋找拉包爾集中營倖存者的信息,八十九歲老人說的第一句話是:「我知道為什麼我的戰友都死在拉包爾,但我李維恂獨獨活到今天。我在等今天這個電話。」

還有多少十八歲,變成殘破的屍體,倒在熟悉的土地、陌生的戰場上?還有多少母親,永遠等不到回家的孩子?多少姑娘,永遠等不回不告而別的戀人?

一場戰爭,究竟誰是勝利者?還是如龍應台所說:「請凝視我的眼睛,誠實地告訴我:戰爭,有『勝利者』嗎?」

龍應台說:「北京剛好在慶祝建國六十年,還有很多論述會講:『在東北遼瀋戰役中十二天殲滅四十七萬人,在徐蚌會戰(即淮海戰役)裏五十天殲滅五十五萬人』,現在還在講軍事史,我看到心裏蠻痛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所殲滅的那些人,都是東北和山東的子弟,十八歲的人,你一定知道的。但為什麼過了六十年,還在用這種語氣去談呢?過了六十年,是不是該有一個新的態度,尤其是勝利那一方,可以有一個更貼近人性、更關懷、更謙卑的態度來看這個問題?」

歷史在兩邊,都留下了太多黑盒子。

長春圍城歷史被湮沒

在走近一九四九之前,龍應台花了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大量閱讀資料。她說:「在出發之前,我帶著一個巨大的好奇,想要知道我們這一整代人對一九四九已經有的支離破碎的認識。我想要看歷史根據,去知道,我們原來有的那種認識到底是不是真的。」

即便如此,重重迷霧仍讓她訝異:在大陸,一九四八年的長春圍城,整整五個月,飢殍遍野,餓死的人數統計從十五萬到六十五萬,慘烈程度不亞於南京大屠殺。後來,「勝利」走進新中國歷史教科書,長春被稱為「兵不血刃」光榮解放。六十年過去,龍應台去採訪,這城市來來往往的路人,竟無人知曉曾有數十萬人餓死在這裏!

在台灣,一九四九年國軍從廣州碼頭撤退到台,甚至連哪一個碼頭,國軍檔案都沒有留下記錄。不要說那許多流落各地的孤軍,更不要說日據時代曾被徵召入日軍上中國戰場的台灣「軍伕」。「台灣的歷史教科書,從一九四五年,砰一下就跳到一九四九年,然後就是五十年代的台灣。」龍應台說,「那個戰敗心理,到現在還是無法面對。」

一邊,是戰勝者的洗刷,以權力重寫歷史;另一邊,是戰敗者的隱筆,對恥辱選擇性失憶。六十年光陰,親歷者蒼老、死去,滄海桑田無聲無息,一九四九,最後剩下的,只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後來者無從回憶,無處尋找,連六十年後,要重新進入那情境,都變成難上加難。

八月四日,龍應台交了《一九四九》的初稿。八月八日晚上,台北的朋友開了慶祝會歡迎她「出獄」。在慶祝會上,龍應台聽十二個好朋友議論剛剛完成的書稿,心裏一驚。第二天,她執意把已經排版了一半的稿子拿回來,全部打碎重寫。整整三十六個小時,沒有睡覺,把章節次序全部調整。原先的第一章,變成第五章,美君與槐生的故事,這才成了最開篇。

曾經打碎重寫調整章節

龍應台發現,原來人們對這段歷史太陌生,講東北聯軍、解放軍,看來很常識的歷史,許多人完全進不去。「沒有概念到一個程度,原來的第一部完全進不去, 尤其年輕人進不去。年輕一點的小朋友,(國軍將領)黃百韜也沒聽說過,孫立人也不知道。國共內戰,什麼跟什麼都不知道,那我才想說,那要比我的預期還要再降低點,門檻要更低一點,要更溫柔地帶他進入。」

「從家族史到國族史」,「下歷史的功夫進去,乘著文學的翅膀出來」,這是龍應台對自己這厚厚三百多頁書卷的定位。所有材料都來自真實史料或第一手的訪問材料,長達一百二十七項細緻的註解可以證明,落在紙面,化作一張一張普通人的鮮活臉孔,他們真切的苦痛與哀傷。

最令作者震撼和難忘的,是那些被隱藏更深的一九四五年以前的台灣故事。

「開始,我想了解一九四九年那兩百萬突然來到台灣的外省人怎麼回事。但是我很快發現,要真正了解那個時代,怎麼可能不問另一個問題:這個島上一九四九年原來就有六百萬人,這六百萬人在四九年前過怎樣的生活?他被教了好幾代,是日本人,讀日本書,聽日本音樂,欣賞日本文學。突然,一九四九年來了兩百萬人。難道他們沒有想法嗎?難道這衝擊不大嗎?我才發現,原來我對他們的了解等於零。從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九,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四年歷史被一個『二二八』所壟斷,這合理嗎?」

巨大的問號帶著龍應台回頭去找那六百萬在地的台灣人,他們是怎麼走過來的。「這是完全不同的語言、文化、歷史脈絡,而且痛在完全相反的地方。中日戰爭的時候,他們是在日本一方的。那麼他們之間的碰撞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那種碰撞,其實就一路走到六十年後今天的台灣政治,藍的或者綠的,本省的或外省的。」「原來,要了解一九四九,我一定要回到一九四五。」

中日戰爭時候的台灣,如今已無法言說。你怎麼理解,日本在台灣招一千名軍人,結果有四十萬個台灣年輕人應徵?這些少年,被選上曾是鄉里的榮耀。龍應台說:「當時六百萬台灣人,有二十萬子弟被日軍送到南洋、海南島、新幾內亞去,死了三萬三百零四個人,活著的人回來發現,從此以後你的孩子以你為恥。」

台灣作家黃春明訴說自己的故事,他很記得一九四五年,宣布天皇戰敗那一天,在學校裏聽到了廣播,他回家,看到爸爸傷心得不得了,說台灣淪陷了、戰敗了;爺爺卻高興得不得了:解放了。

「那是一九四五年,台灣人處於一個完全沒有辦法處理自己的錯亂的處境裏,他們都是失敗者。後來,兩百萬失敗者又來到島上,帶著完全不同的創傷。他們被不同的國家機器控制、塑造、傷害、踐踏,而失敗了到這裏來。也正是因為這樣,這六百萬加兩百萬的失敗者,在之後六十年裏頭,創造出一個不同的社會,奠定了不同於以往的價值。」

龍應台本想將書獻給所有「失敗者」,可最後,她還是改成:獻給「所有被時代踐踏、污辱、傷害的人」。

「這是一本很悲傷的書。」書稿已經付印,龍應台仍然不怎麼會笑。「我有時想到當年在瀋陽火車站前面自殺的那個國軍軍官,他在地上用白色粉筆寫著:『我是軍校十七期畢業生,祖籍湖南』,我父親就是湖南人,軍校十八期……這本書裏,有三千萬亡魂,太多亡魂了……」

寫作過程裏,她恪守創作者的原則,從未掉過一滴眼淚。此時,卻哽咽起來。在後記裏,她說自己在做一件超過自己能力的事情,「但這件事情所承載的歷史重量,觸及了我們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她說要「不離不棄」。

輕輕抹去淚水的龍應台,輕輕說了一句話:「我想要透過這本書,讓那許多許多的亡魂,在這六十年後,在詩的意義上,入土為安。 」■

(亞洲週刊實習生周續娟、王點點協助採訪)

專訪:紀錄片導演黃黎明
真正的旅行去到人心裏
與《大江大海 一九四九》同時進行的,還有一部紀錄片。導演黃黎明、監製王小棣,加上三個攝影師的精簡團隊,全程跟隨龍應台閱讀、採訪、寫作,拍下這趟尋找一九四九的苦澀之旅,製成紀錄片,將於九月二十二日發布。


王小棣是國民黨將軍王昇之女,零八年十月,龍應台找她詢問她父親的日記,敏感的電影製作人發現龍應台正在進行的訪談非常珍貴。

「當事人一提到歷史情境,感情沒辦法停下來,會一直講下去。很多人傾吐心裏的話,我們覺得這個過程很重要,應該記錄下來。」導演黃黎明對亞洲週刊表示,從那時開始,她們便決定全程跟隨龍應台一起工作。

在三百多天的工作中,她們共拍攝一百五十幾個小時,記錄了超過五六十個人的訪問。最終完成的影片長九十九分鐘,有二十餘位受訪者出現在畫面中,其他的所有影像資料,都存檔在龍應台基金會。

這一次共同的工作,對大家都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龍應台形容自己寫作的過程好像「荒野一匹狼」,過去習慣了孤身一人,所有計劃、地圖、情感線索都在腦裏,靈感出現,便隨時出發。但紀錄片團隊需要提前知道行程,需要提前安排攝影,需要在最準確的時候,出現在最適合的位置,用黃黎明導演的話,這也是她們第一次「與狼共舞」。

黃黎明說:「我第一次拍這樣的紀錄片,不是議題性的,而是一個很長篇的專題的追尋。整個過程裏,我們不知道要尋找的人能不能找到,不曉得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會挖掘到什麼樣的故事,甚至過程中,龍應台自己也不曉得書最後要做一個什麼樣的總結。就和紀錄片的開頭一樣,我們是從一片霧裏開始。」

龍應台在迷霧中的行動力,給黃黎明留下深刻印象:「她工作起來真的蠻像一匹狼,動作非常快,行動力很�,要求也嚴厲。如果不是她,許多工作不可能完成。」

黃黎明與王小棣對歷史題材情有獨鍾,一九九二年二月十日,她們成立稻田電影工作室,主要為台灣的公共電視頻道製作電視劇和長片。然而這一次,黃黎明覺得「尋找一九四九」的經歷不同以往:「我覺得這部片子追尋的,更多是一段情感,而不僅是失落的歷史。史實不是我們追尋的重點,找到什麼並不重要。我們去的地方很多,但真正的旅行是去到不同的人心裏。」

拍完片子,她第一次覺得「和這個世界建立了一種聯繫」,「以前念近代史,都是很獨立的,這一次深入進去史料裏面,原來過去的一個人說了一句什麼話,和自己的生活,和我們的環境,都聯結上了。」

從德國看兩岸的啟示
最早想到寫一九四九,是在一九九九年,那時龍應台住在德國。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倒塌、蘇聯解體,那一年龍應台生下小兒子飛力普。一九四九年,德國一分為二,被一堵高牆阻隔,猶如一道海峽隔開中國大陸和台灣。


龍應台的前夫是德國人,所以她十九歲兒子飛力普的家族史,有一半與納粹德國有關,跟作為媽媽的家族史,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序列。飛力普大伯的父親埃德沃是戰死在列寧格勒的德軍士兵。在九百天對列寧格勒的大包圍中,埃德沃從戰場給在家等候的妻子寄回了許多文筆優美、充滿悲憫的家書。因為是侵略者,這些信被藏進天花板,灰塵覆蓋,再沒人提起,因為「戰敗創傷症候群」,沒人願意為侵略者說話,即使他也許只是一個被國家徵召的普通義務兵。

當龍應台告訴飛力普,德國在蘇聯的俘虜營裏總共有兩百三十八萬八千人,終戰時其中一百萬人受虐而死。可是在十九歲的飛力普的腦海中,閃過的是這樣的質疑:如果你知道德國人給全世界帶來多大的災難,你哪裏有權利去為這受虐的一百萬德國人叫不公平?

可如今,十九歲的飛力普也收到德國徵兵令,他卻對母親說:德國還有義務徵兵制,好落後!他寧可到柬埔寨去做志工。飛力普找出德國憲法條文為自己辯護,而龍應台用一本書來做認真的回答:如果十九歲的人自己能獨立思考,而且在價值混淆不清、局勢動盪昏暗的關鍵時刻,還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分辨什麼是真正的價值,「只要你想透徹了,做母親的,都會支持。」

通過家族史,龍應台想把一九四九放到世界史的座標中去了解。列寧格勒在德軍封鎖下至少有六十萬人活活餓死;而冰天雪地的戰壕裏,也有十二點五萬德軍士兵喪生。如今列寧格勒圍城的受難者會被祭奠,但長春圍城中活活被餓死的數十萬人卻被一筆勾銷,沒人記得無人悼念。她說:「如果要把個人、幸福、尊嚴當作是核心目的的話,你勢必會推翻原先以國家、領袖、信仰為單位,你勢必要挑戰所有原來的規矩。」(柴子文)■

專訪:作家龍應台
她和千萬亡魂一起寫這本書 .柴子文、張潔平
龍應台在寫這本書的一年中,感覺有幾千萬亡魂跟她在一起,她希望兩岸領導人能夠對在國共內戰中的亡魂舉行一個追悼、說對不起的儀式。她希望打開黑盒子,真實了解那個時代。


第一時間看完書稿後,台灣舞蹈藝術家林懷民發了個短信給龍應台,只有一句話:「我要說的是:所有的亡魂都會站起來保佑你。」龍應台捧著短信,欣慰地說,自己的心情,朋友都懂了。

對作者來說,以零碎的個體命運串聯起龐大的歷史變局,並不是容易的事。在歷史謎局,那是「一個小孩子進入大森林,森林裏幾千幾百條路,每一條都有無數岔口,每一個岔口你都要做決定,往哪個方向走」;而對很多受訪者個人來說,那是深藏心底、一輩子從未打開的黑盒子。

龍應台說,六十年來,對那黑盒深處的數千萬亡魂,兩岸的領導人都欠著一句「對不起」。一本書能做的有多少?她低聲重複那句話:「希望能讓他們,在詩的意義上,入土為安。」以下是龍應台接受亞洲週刊專訪的內容:

你希望這本書的讀者是誰?

這是個複雜的問題,比如一個戰役的名稱,你到底要稱它為「淮海戰役」還是「徐蚌會戰」?你到底是要稱它為「解放軍」還是「共軍」?這本書到最後,我決定統一稱為「解放軍」,可每次校對,我的朋友們都會問,不是「共軍」嗎,你為什麼稱它為「解放軍」?所以一個用詞就已經牽扯到你的位置在哪裏的問題。如果說這本書同時給華文世界的讀者來看是不可能的,我的第一讀者是以台灣讀者,或者香港讀者以及海外的讀者作為對象;第二讀者是中國大陸。我希望這本書能進中國大陸,即使稍有更動。另外,我寫這個書一個很核心的目的是,透過書寫和研究,讓我自己能夠比較清楚地了解我父母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希望這本書,對於現在二十歲這一代的人,他們對於歷史既不知道也沒興趣,我希望我能夠寫到打動他,以至於他會買這本書去送給他的爸爸媽媽或者是他的祖父祖母,而同時,他竟然會願意,在他的祖父祖母在跟他說起過去的時候,他會坐下來聽一次。

你提到,以「失敗者」的下一代為榮,該怎麼理解「失敗者」的意義和價值?

這本書恰巧在十月一日前出來,當大陸慶祝勝利,慶祝建國六十年的時候,對內戰是否可有更深刻的反省?我真的覺得,中國大陸的領導人,台灣的領導人,在六十週年的時候,可以對所有國共內戰中的亡魂有一個儀式,不是一個勝利的儀式,是一個追悼的儀式,是一個說一聲對不起的儀式。另外一個層面,台灣人的「失敗者」情結很深,我也想小聲地提醒,如果你只有「失敗者」的認知,那表示,第一,我們的長輩當年來到台灣,白手起家,過去這六十年建立起的現代台灣,你其實並沒有真正意識到他們的成就,所以你還帶著那個戰敗心理;第二,也是想提醒我們自己,這種失敗以及失敗後他們所創造出的新價值,是一個值得致敬的價值。它離國家主義、軍國主義、勝利主義越來越遠,離追求個人幸福的價值越來越近,正是因為失敗,你才得到這個文明的、柔軟的價值。

一九四九是個龐大的題目,處理那麼龐大的歷史資料和細節,你的感受是什麼?

我有一個最重要的感受就是,過去一年來跟幾千萬的亡魂在一起生活,幾千萬,幾千萬的亡魂,那感覺特別奇怪。說來奇怪,你感覺他們都在。那麼多的亡魂是,比如說,你在種田的時候,一隊兵來了就把你抓走了,連跟父母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你才十七歲,然後從此以後你被送到集中營,你碰破了皮,沒有藥,五天之內,一定死;又或者你就被日軍拖到坑裏活埋了;或是像林精武的回憶,他的戰友就死在身邊,當時大部分人去從軍的時候,都會換名字,所以他說,戰友死在你�鈱銂漁伬唌A你只能抱著他痛哭,你連通知他家人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連他的名字都是假的……幾千萬,幾千萬的人就死不瞑目了。在我整個寫作的過程裏頭,一年的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次,我要找一些幾乎不可能找到的東西,它就突然在某個時間出現了,就感覺特別奇怪。我從來不信教,從沒燒過香,也沒有任何靈異經驗,但在整個過程裏頭,就好像他們所有人都在那兒,那感覺特別強烈。

這是無數漫長的痛苦的故事,你要怎樣去處理這裏面的理智與情感、事實跟判斷?

我很記得波伏娃和薩特,這一對情人大概在四十年代在倫敦的橋上的一次爭執,在那個城市看到無限美景、繁華、夕陽西下,波伏娃在自傳裏寫道就說,馬上感動得不得了。然後她就覺得,為什麼薩特冷冷地站在那裏。兩人爭執,薩特就說:作為一個藝術家、一個創作者,當你還沉醉在感動中,你就寫不出好東西來。昆德拉在解釋kitsch的時候也說:第一滴眼淚是感動,第二滴就是kitsch(媚俗)。這本書裏涉及的亡魂,三千萬都不止。但是我如果停留在那個自己在感傷、悲傷的情緒裏頭,我出來的文字會很差,會感動不了人。我必須超越過那個層次,才能真正把那個力量傳達出來。所以我寫這本書是沒有眼淚的。

另外,書裏多次提到,這是一個做母親的人對孩子的�述,所以我從頭到尾說,這不是一個客觀的、全貌的現實。如果你要以那個要求來對我說的話,我會說對不起,本來就不是。但是我花了很長時間去寫註解,去查資料,因為我不希望它又是一個漂浮的、印象式的東西,它不是。我很嚴格要求自己,譬如我在網站上面找到的材料, 我雖然相信它是真的,但我都會請我的助理到圖書館找那個實體的東西,或是到網上去買那個書,都有實體的東西在,我才安心。我很希望很多歷史學者,把我當歷史的小學生來看,提出我有錯的地方。我開啟這個探索,就是想要真實地知道那個時代究竟是怎樣一個時代,如果你不去下工夫,就沒有一個黑盒子會打開。

書裏你側重寫台灣,你怎麼看一九四九年,對面留下來的那批人?

這是這本書沒辦法處理的。一九四九年,可能有三四百萬人到了海外,加上他們的親屬,一個人大概要有十個親屬被連累的,四百萬人對應四千萬人。後來在大陸的肅清、鎮反,後來所有的運動和打擊,那四千萬人的命運、遭遇其實也沒有人好好寫過。那也是一個更大的黑盒子。我甚至覺得,大陸人比台灣人還更該看這本書,如果你從歷史裏不得到任何一點清醒的教訓的話,你是註定會去重複那些事情的。如果六十年後的十月一日,你還只有大肆去慶祝這一個角度的話,你勢必會去重複你的過去。

若這本書能在大陸出版,你最希望讀者是哪些人?

所有人,而且是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我覺得這本書對大陸讀者的意義可能還超過台灣讀者,原來不太關心國家未來的年輕人也應該讀,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天會輪到你。

書裏有很多跟著時代浮沉,或者被時代湮沒的普通人的命運。身為個人,遇到這樣的大時代,他們可以做什麼?

你看到這些故事裏頭,十三、四歲的人,都碰到了生命攸關、一輩子的決定:你到了一個火車站,南下還是北上,一輩子;到了碼頭,你上不上船,一輩子;你孩子帶不帶得走,一輩子;火車突然停的時候,你下不下車,又一輩子。亂世的時候,一個決定就是一輩子的事情,當不當兵,逃不逃兵……所以到最後的結論——我訪問的這些人,他們切身經驗得到的結論,我自己學習得到的結論——作為一個人,你從小就要知道自己不能做一個盲目的跟隨者,你要清醒地知道要思考、要追問,要了解自己在那樣一個大的結構裏頭處於什麼樣的位置。任何一個以集體為主的社會,集體的意義就在於避免你自己做一些個人的決定。所以這本書試圖表達的一個理念,就是你一定要思考個人跟集體的關係,是對抗或合作都是需要細細思索的。這本書試圖呈現,你做不思考的螺絲釘的後果會是什麼,日本人難道願意讓自己國家走上那個地步嗎?德國人難道願意嗎?沒有人願意的。但如果大家都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的螺絲釘的話,那部機器就往那個方向走。

在你個人的創作歷程裏,你怎麼看待這本書的意義?

其實創作經歷裏,有兩條線是並行的。寫《野火集》的時候我也寫《孩子你慢慢來》。有個說法是,從《孩子你慢慢來》到《安德烈》、到《目送》,然後從《野火集》,一直到《請用文明來說服我》,這兩條線一直並行,最後彙集到這本書。並不是說先是《野火集》那種激烈、尖銳的批判,後來才變成柔情派。對我來講,情感跟理智一開始就是同時存在,到這本書,兩條河流進入大海。■

(實習生周續娟、王點點協助採訪)





2009年9月14日 星期一

村上春樹1Q84向1984及魯迅致敬

毛峰
村上春樹推出長篇小說《1Q84》,狂銷二百萬冊,表達對日本將走向哪裏、世界將走向哪裏及人類將走向哪裏的憂思。《1Q84》也與英國作家奧威爾的小說《1984》相呼應,追問極權主義的恐怖與根源,並表達了對奧威爾的敬意。學者藤井省三則認為,小說也在向魯迅致敬,延伸村上作品的中國符號與想像的影子。


日本將向何處去?大和民族歸宿在哪裏?人類將有怎樣的未來?人的個體又將走向何方?這是日本知名作家村上春樹在春夏之交在東瀛提出的令人訝異的灼熱思考。

蟄居七年的村上春樹五月底推出的是全新長篇小說《1Q84》,全國首發日即售罄六十八萬部之多,為日本低迷不振的出版業留下罕見的訝異。而在作品面世後的二個多月裏,上下兩冊又狂銷了二百多萬冊,創下驚人紀錄。

據出版商新潮社對亞洲週刊說,買書或訂購者十分踴躍,截止到八月十九日,《1Q84》已臨時加印了八次,其中上冊達一百二十三萬部,下冊為一百萬部。這與村上春樹七年前熱銷上下冊《海邊的卡夫卡》相比,激增了三倍多。

日本文學界與書迷則從新書中察覺到:一個新的村上春樹誕生了。作家說,「我想寫出立體描繪這個時代全部世相的有自己風格的綜合小說」;「我想超越純文學範疇,採用各種各樣的傳達方式。確保引出大量話題,將人的生命嵌入當今某種時代的空氣之中」。

破解村上春樹《1Q84》引起轟動熱潮的奧秘,凸顯出不容忽視的亮點。首先,這是一部如同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知名小說《一九八四》一樣帶有追究思想專制的恐怖性與根源惡的作品。村上春樹稱其作品「就是為了表達對奧威爾《一九八四》的敬意」。奧威爾在一九四八年寫作這部經典政治小說時把題名的最後兩個數位作了調換。無獨有偶,村上春樹此次卻把自己長篇小說題名的第二數位九用日語同音的Q字替代。村上在談到《1Q84》的創作動因時說,他早就想以奧威爾《一九八四》為基礎,寫一部描繪「不遠過去」的小說。這種利用過去寫未來的現實性與奧威爾六十年前利用過去寫未來的預言性竟有異曲同工之妙。

研究魯迅與中國文學的東京大學知名教授藤井省三對村上春樹《1Q84》有另一番解讀。他認為,這部小說同樣是向魯迅致敬的作品。因為「1」在羅馬數字裏就是「I」。因此村上的書名也可以理解為:「我叫阿Q,智商八十四」。藤井說,村上春樹的小說裏到處都可以找到「中國」的符號,村上也曾針對《阿Q正傳》撰寫過評論,指出魯迅筆下的阿Q是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寫實人物。

「村上熱」洶湧而至,讀者驀然回首更發現村上春樹通過「假設中有現實,現實中有假設;體制中有反體制,反體制中有體制」的敘述,不僅完成了從「小資教父」向投注於社會現實的「硬派」作家的華麗轉身,而且以「利用過去寫未來」的執著,向遭受經濟大蕭條與精神重創的日本社會投去一束「救贖的光華」。

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1Q84》分上下兩冊,共二十四章,一千零五十頁,約五十萬字。其篇幅大大長於《海邊的卡夫卡》,但沒有超過《奇鳥行狀錄》。因為Q在日語中的發音與九相同,故《1Q84》其實就是一九八四,也可解讀為對在八四年發生在男女主人公身上故事中一系列謎團的問號。

多年前,村上春樹還曾寫過一部短篇小說《沒落的王國》,其代表中產階級的主角Q先生就如同是阿Q一樣的精神麻痹者。如直接把「中國」放到小說名字中的有《開往中國的小船》,如《聽風的歌》、《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青春三部曲」,書中重要配角中國人「傑」和「死在中國的叔叔」等。村上春樹是日本神戶人,神戶有「小上海」之稱,那裏有一批中國華僑,在村上求學期間身邊總有幾位華僑同學,這令村上比其他日本人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中國人。

在村上的小說中,還寫到了「戰死在上海郊區的叔叔」,而在現實生活中,村上春樹的父親就曾應徵入伍去中國打過仗。三月,村上春樹赴以色列領取耶路撒冷文學獎並發表演說時也專門提到了父親在中國打仗的事情。村上還於一九九四年前往中國,實地了解和採訪中蒙邊境的「諾門罕戰役」,追問無數日軍士兵為何「在封閉組織中成為無名消耗品」。藤井省三認為,這些中國記憶直接反映到了村上春樹的創作中。如果省略中國不提,就無法討論村上文學。

故事以村上最為拿手的雙線交錯技法推展開去,奇數章描繪指尖「擁有某種特異功能」的女主角青豆,她是健身房肌肉拉伸的教練,而私下卻是一個「冷面女殺手」。偶數章講述男主角天吾,他雖是一個補習班的數學教師,同時又是一個立志當小說家的文學青年。

村上春樹的作品在台灣、香港和中國大陸極具影響力。台灣的時報出版已獲得《1Q84》在港台的版權並預定在今年十一月同時在香港、澳門和台灣上市中譯本。

與村上春樹以往小說相比較,作家善用兩個故事交錯的敘述手段、豐富的性描寫、以死亡為收尾並留下懸疑的三大寫作特徵依然清晰可尋,尤其是與村上後期的《奇鳥行狀錄》和《海邊的卡夫卡》等作品相比,筆調同樣十分洗練、冷峻、睿智和幽默,甚至連出場人物的言行都極為相似。如《1Q84》中的邪教頭目深田保與《海邊的卡夫卡》中的瓊尼.沃克、《1Q84》中的牛河和《奇鳥行狀錄》中的牛河的口吻幾乎如出一轍,後者名字都一模一樣。另外,在情節也多有相仿之處,如深田保和瓊尼.沃克最後都主動要求對方殺死自己,而且死前都大談特談富有哲理性的話題。

作為一部被譽為村上春樹里程碑式的重要作品,其創作的突破與創新、亢奮想像中創造真實和追問現實的精神變異,無疑也構成了村上春樹小說新的「制高點」。

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從來也沒有體驗過社會主義國家生存狀態的奧威爾,假想了社會主義極權統治。在他的小說中,天空永遠是灰濛濛的,街道上貼滿了作為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老大哥」的巨幅畫像。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人不叫總統,也不叫國王,而叫老大哥,聽起來就像公僕、人民的兒子一樣親近,但事實上人們所受的並不是一種慈祥的統治。這種社會的根本信念是:「老大哥全能,黨一貫正確。」同樣,無論你是在家裏吃飯、睡覺,還是在單位上班,在街道上行走,牆上的屏幕時刻在監視著你,它們不僅能觀察你的每一個動作表情,也能監聽你的每一句話,甚至一聲嘆息。在這樣的社會裏,最重的罪行是思想罪。穿著便衣的思想警察混跡於人群之中。沒有人敢保證自己明天不會被逮捕。

細讀村上春樹《1Q84》所描述的神秘組織所帶來的「精神囚籠」的情形,圍繞邪教團體展開的難以置信的暴力等,這與奧威爾預言的及其荒唐與恐怖的世界、獨裁統治都有著相通相似的鋪墊和呼應。

村上春樹認為:「當今最可怕的,就是用特定的主義、主張造成類似『精神囚籠』那樣的東西。而多數人卻需要那樣的框架,沒有了就無法忍受。奧姆真理教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但此外也有各種各樣的囚籠。一旦進去,弄不好就出不來了」。

事實上,一九九五年初日本連續發生了阪神大地震和奧姆真理教攻擊地鐵施放沙林毒氣殺人的事件,促使村上春樹從《挪威的森林》那種小資情調中轉變為關注社會現實的「硬派」作家。為創作《1Q84》,村上春樹一直堅持旁聽對奧姆真理教的訴訟審判,「始終想像著原信徒被判死刑後,那種一個人被遺棄在月球背後的恐怖心境」。

使命感牽引作品靈魂

通過閱讀小說,讀者不難找到審判奧姆真理教中的一些具體場景。小說中登場不知是何方聖神的邪教「小精靈」侵入人的內心,又與奧威爾在《一九八四》所清晰描述的獨裁者「老大哥」如此神似。只是村上春樹的這部新力作放眼於更為廣闊的人類背景,試圖給世人敲響警鐘,顯示出一個傑出作家所負有的使命感而牽引出作品的靈魂。

《1Q84》也在文學上開拓了村上春樹的創作新路,實現了其嚮往已久、寫一部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樣的「綜合小說」的文學理想。這「裏面有某種猥瑣、某種滑稽、某種深刻,有無法一語定論的混沌狀況,同時有構成背景的世界觀,如此紛紜雜陳的相反要素統統擠在一起」,「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出場,帶來各種各樣的故事,縱橫交錯,難解難分,發燒發酵,從中產生新的價值」。

村上春樹過去的作品一直以第一人稱寫作,這是因為書中存在第一人稱才能體現的精神世界,即通過描寫看不見全貌的憂鬱感、視野狹窄的不安感,使其成為故事的一個牽引力。而《1Q84》則是村上第一部結合多視覺與多重世界觀的「綜合小說」。

因此,村上春樹作品也第一次採用了多視角的第三人稱。視點的變化,再加上第一次採用奇偶章交錯的�事手法,帶來了小說未曾有過的新魅力,強烈吸引了讀者。

多年來擅長於在小說中製造大量謎團並留下想像空間的村上春樹在《1Q84》埋下深深的伏筆和追蹤,通過對家庭暴力、恐怖邪教等造成的「精神囚籠」的描述,叩問諸多社會問題,表達對日本將走向哪裏、世界將走向哪裏以及人類將走向何方的擔憂與思索。

重要的是,《1Q84》含蓄而深刻地揭示了日本國民性中持續至今仍未省悟的群體盲目性與見風使舵、短視善變的盲從的大眾心理。

文學須對抗精神囚籠

村上春樹認為「文學必須是對抗『精神囚籠』的一種武器」,而「我寫小說的理由,歸根到底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讓個人靈魂的尊嚴浮現出來,將光線投射到上面。經常投射光線,敲響警鐘,以免我們的靈魂被體制糾纏和貶損」;「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以拿在手中的活的靈魂,體制則沒有。不能讓體制利用我們,不能讓體制自行其是。不是體制創造了我們,而是我們創造了體制」,如何擺脫「一九八四」時代的「小精靈」基因,從混沌走向明朗的未來?人類要掌握自己命運。

村上春樹警句
●一步也不邁出內心世界的事情世界上沒有,不邁出內心世界的是在內心創造著別的世界。──《1Q84》


●也許曾是這樣的過去,在那昏暗的鏡子中浮現出來的,也許不是現在的這樣的身姿。──《1Q84》

●如果我們只是單純的遺傳基因的運載體,為什麼我們之中的眾多分子還要以複雜、奇妙的形態,漫步人生的長途?──《1Q84》

●現在是一九八四年四月。我出生是在,對了,是一九五四年。這個還能想起來。但是這種被印刻的時間在她的意識裏快速地喪失其載體,眼前浮現出印有年號的白色卡片在大風中飛散到四面八方的情景,她跑著,拼命地一張又一張想盡量多的拾揀起來,但是風太大了,丟失的卡片太多了。1954、1984、1645、1881、2006、771、2041……那些年號被一張張吹飛。系統喪失,知識消失,思考的台階在腳下坍塌。—《1Q84》

●如果要是拿了芥川獎,難道你不覺得會引發熱議嗎?媒體就會像黃昏時分的一群蝙蝠在頭頂上盤旋。書將供不應求。──《1Q84》

●歷史向人們揭示的最重要的命題也許就 是「在當時,誰也無法預見到未來」。青豆一邊在聽著音樂,一邊在想像著從波希米亞平原吹拂而過的和煦柔風,任由思緒在歷史的長河中漫遊。──《1Q84》

●一九二六年大正天皇駕崩,年號改為昭和。在日本黑暗的陰霾時代也即將拉開序幕。現代主義和民主主義的短暫間奏曲終結,法西斯主義就要大行其道了。──《1Q84》

●假如這裏有堅固的高牆和撞牆破碎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一邊。──《耶路撒冷文學獎演講》

●無論高牆多麼正確和雞蛋多麼錯誤,我也還是站在雞蛋一邊。正確不正確是由別人決定的,或是由時間和歷史決定的。假如小說家站在高牆一邊寫作──不管出於何種理由,那個作家又有多大價值呢?──《耶路撒冷文學獎演講》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以拿在手中的活的靈魂,體制則沒有。不能讓體制利用我們,不能讓體制自行其是。不是體制創造了我們,而是我們創造了體制。──《耶路撒冷文學獎演講》

●唯其如此,我們才要把真相引誘出來移去虛構地帶,通過將其置換為虛構形式來抓住真相的尾巴。但為此必須首先在自己心底明確真相的所在,這是巧妙說謊所需要的重要資格。──《耶路撒冷文學獎演講》

《1Q84》故事梗概
小說開篇就充滿謎團,以懸疑手法切入故事。女主角青豆坐在出租車上聆聽捷克作曲家楊納杰克的小交響曲。當時她正趕時間要去完成「替天行道」的殺人工作。為避開首都高速公路上的塞車而從緊急出口的太平梯上爬下來,但卻進入到一個與她當下生活的一九八四年的現實雷同但有著奇妙差異、充滿問號的世界:那裏的警察制服改變了,天空中有兩個月亮。


另一方面,男主角天吾的父親年輕時因二戰戰敗回國,之後做電視台的收費員,是一個勤勉而單調的人。天吾的母親和情人生下天吾。小學時天吾曾幫助過受欺負的女同學青豆。長大後身體強壯的天吾因沒有戀人而與一個有夫之婦結為性伴侶。

此後,天吾受相識的編輯小松所託,充當一篇名為《空氣蛹》投稿小說的「槍手」。那是十七歲神秘美少女深田繪理子的作品。在整理文稿與改寫過程中,天吾陷入故事的意境。後來該小說獲得了新人獎,成為暢銷書。隨後天吾卻身不由己,被捲入小說之情節闖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空氣蛹》描述的是在新興宗教的公社長大的少女故事。某夜,從一隻瞎眼的山羊口中跑出了一群被稱作little people的小精靈。少女憑本能察知危險,從教團中逃了出來。其後,天吾曉得那部小說是深田繪理子的真實體驗。教團是真實存在的,並在小精靈的操縱下成為邪教組織。逃出教團的深田繪理子得到天吾幫助,作為合作夥伴,把小說送出世間,並策劃如何打倒小精靈。

同一時間,青豆接到殺人組織的委託,要她殺死教團的首領,即深田繪理子的父親。他涉嫌性虐待女童,包括親生女兒。青豆的殺害手法是成功的,然而教主在臨死前留下預言:「只有你死,天吾才能活下去。」

 青豆領悟,她無法逃離1Q84這個世界,為了救天吾,她不得不選擇自我了斷。而天吾為了尋找那有兩個月亮的世界,最後作出「尋找青豆」的決心。最後,青豆買了一顆橡樹。那是她的人生象徵。但對天吾來說,他的橡樹就是美少女深田繪理子……

小說男女主人公都經歷過不幸的童年,書中登場人物也大多淪為暴力的犧牲品,身心俱裂,創傷深痛。書中描述了宗教狂熱、虐待兒童、家庭暴力以種種名義,貫穿於物理空間與人的存在之間的空白地帶,猶如空氣蛹那般無孔不入,暢行無阻。小說同時給讀者留下思索﹑疑問﹑混沌與想像空間。(毛峰)

村上新著中譯幕前幕後 .江迅
《1Q84》繁體中譯由賴明珠擔綱、時報出版十一月出書。簡體版權有望由北京新經典奪得,等不及的中國讀者在網上盜譯,山寨版大受歡迎。


什麼是超級暢銷書?今天的答案:《1Q84》。「村上春樹」儼然成為日本文化的一面旗幟。全球範圍內的「村上熱」至今沒有褪色。「長跑者」村上的最新長篇小說《1Q84》在日本上市引發購書狂潮,「賣得像飛一樣」,銷量已超逾二百萬?,也迅速引發�憐h中國大陸出版社對此書中文版權的爭奪。

《1Q84》中文繁體版定於十一月十九日,由台灣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下稱時報出版公司)在台灣、香港、澳門同步發行,九月二十八日展開預購。中文繁體譯本上下冊,五十萬字左右。時報出版公司總編輯林馨琴八月二十六日接受採訪時說:「我們至今已出版村上春樹的作品五十種,除了全部台灣版外,部分包括港澳版權,大部分由賴明珠翻譯,小部分由張致斌翻譯。長期來,我們緊跟村上的�鄖B,會不斷推出紀念版、翻新改版本,與村上保持長期的聯絡和友善關係,村上作品的台灣版幾乎都是我們一家經營。」

林馨琴說:「這十多年來,根據我的接觸,對方主要不是看錢多少,看預付金和版稅多少,主要是看如何照顧好村上的作品,把他的書做好,每一本書的翻譯、行銷,我們都戰戰兢兢,認認真真做好,村上的作品版權並非最高價者得,而是重視成品如何。」談到預付金,林馨琴不願披露具體數字,但她說:「韓國預付金十三億韓元(約合一百萬美元)太貴了。但中文繁體版肯定也是不便宜的。當然,出版《1Q84》只要操作得好,銷售幾萬冊沒有問題,我們不會虧本。」她表示,在台灣,時報出版公司沒有遭遇版權競爭者,村上的代理方認為與時報出版公司合作得很舒暢。台灣翻譯出版市場也比較成熟,其他出版社都知道村上所有作品的版權,會由時報出版公司負責,互相尊重,理所當然《1Q84》就由時報出版公司出版,不會有惡性競爭。

現年六十歲的村上春樹蟄伏五年後的新作,讓等待已久的「村上迷」們瘋狂不已。《1Q84》的韓國版權,經激烈爭奪,花落Munhakdongne出版社,預付金(韓國稱先印稅)高達十三億韓元的天價,創下該國出版界歷史最高紀錄,引發韓國業內業外人士的爭議。中國大陸爭奪簡體中文版權的暗戰也已持續數月。此前,上海譯文出版社一共引進了三十多種村上作品。但此次《1Q84》出版前聯絡版權,對方卻不置可否。

中文版權出現了微妙的糾葛,冒出多家實力雄厚的競爭者,中文簡體版《1Q84》盛傳最終由北京新經典文化有限公司獲得,這是一家頗有實力的民營文化出版公司,由新經典與北京讀書人文化藝術有限公司戰略重組形成。該公司版權部日文負責人對亞洲週刊說:「外面確實都這麼說,認為我們已經拿到版權,不過,目前尚未簽約,正等待日方的最後回應。」

中國的「村上迷」們早就翹首盼望,但中文簡體版仍未最後敲定,網民顯得無奈。有懂日文的網民自己動手翻譯了。網民「精氣神」翻譯了一章又一章,上載網上,不少網民主動為他修訂改譯(網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d1ce990100ebao.html)。譯文被稱為「春上穿樹」的「村民版」、「山寨版」。

譯文「第一章,青豆」:計程車上的收音機FM波段正在播放古典音樂,樂曲是亞納切克(一譯楊納杰克)的《小交響曲》。在被捲入擁堵車流中的計程車裏,並不適合欣賞這樣的音樂。計程車司機好像也不是在特別認真地洗耳聆聽……網民讀了紛紛留言:「希望樓主堅持下去,期待」,「這熟悉的筆觸,彰顯村上的品味」,「讀了翻譯連載,感謝奉獻精神」,「一看就是大叔風格(指翻譯家林少華)」,「太幸福了,幾乎聞到上海譯文社的紙張油墨味」,「翻譯的很中國啊」……有些日子,「精氣神」沒有動靜,沒有翻譯上載,網民們急得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你病了?」「天天在盼哪!」網民更在豆瓣網上簽名要求他繼續翻譯。

八月下旬剛落幕的上海書展上,中國作家原創新作極少,外國翻譯作品的銷售佔盡風頭,三十年前中國大陸僅有幾家專業的翻譯出版社,而今五百多家出版社幾乎都從事國外引進圖書,以致外國文學出版領域魚龍混雜,剽竊、侵權的「海盜」橫行,更是惡性競爭,一味提高版權費。有出版業者說,「亂象」已使出版界嚐到苦果,村上的版權代理就一反常態,採取過分商業化的模式,把價格因素放到比信用度考慮更高的層面,這不太像日本出版界的傳統風格。國家新聞出版總署近期將啟動社科類翻譯圖書質量檢查,對出版劣質翻譯書的出版社「嚴肅處理」,不合格出版社將向社會公示;差錯率在萬分之三以上的圖書將被要求停止發行。■


2009年8月11日 星期二

舒國治:大自然的巨力 常只是默默的累積

前幾天,颱風剛起時,一個有意在都蘭定居的朋友,自台東驅車穿過南橫,由西海岸返回台北。在路途中經由手機先是聽到太麻里的好友傳來堤防斷裂等的災情,接著他描述在苗栗附近車窗完全被大雨遮蔽,身前一、二十公尺已看不清。

他遭遇這些事的同時,看來全台灣各地正在大量的受到豪雨的傾灌,並且是平時每人所認知豪雨的數十倍大。這些豪雨我們不怎麼能察覺它的傾落角度,亦未必能感受它的密度,總之,全數覆蓋壓罩在小小島上的任何一寸空間上,然後自高處(有太多是三千公尺的群峯)往下迫推,逐漸的,崖壁也切裂了,土坡也刮掉了,路基也斜落了,砂泥石礫也沖跑了,溪溝也漲高了,甚至堵埋了一條又旁竄出另一條,便這麼一波接著一波往低下處推壓、滑送,終於成為現下橋斷、洪急的災害慘況。在電視機前凡看到這樣的畫面,真是為之鼻酸。

二十年前,在美國電視上,每隔幾年便會有密西西比河氾濫成災、好幾縣市一片澤國的空中攝影畫面。當時據氣象學家討論說,即使前一刻這麼大的空曠乾燥地面,也居然下一刻會從很遙遠的不知名地方把水運送到你無處可逃的眼前來,這說明什麼呢?大自然的累積力,是大到令人難以估算的。

近年的各地災情,如美國紐奧良的毀於水,如東南亞的海嘯,一次又一次的說出大自然有可能發出比以前更大出好幾十倍的巨力。而好萊塢電影與太多的動畫式模擬電動遊戲,不知是不是潛意識的對應了這種隱隱感受。

台灣山高谷深,美景最是教人目炫神馳;然而這些山與谷又恰恰是最折騰人最考驗人的大自然課題。幾十年來,太多太多的山谷溪流,隨時在作小小的變化,也隨時在準備被維修,我們究竟要做到多穩固的程度才算是與這山谷相安無事了?抑或有些幾乎不可能解決的山段(如橫貫公路某一段決定再也不通車)索性放棄人為的整建,拱手還給大自然算了?

有太多的普通老百姓,無法覺知大自然的晴時與雨時的不同變化;他們說在高山上遇雨三、五小時,哪怕只是中小型的暴雨,便已有世界末日之恐怖感,乃整個世界你完全無助,亦完全受到隔絕。山難,往往只是山上幾個小時的雨。而同時間的山下,往往是天空上飄著一些細絲的平淡無事。

我那朋友在高速公路上繞了大半個台灣趕路,固然也感受了一些雨勢,然而他哪裡知道整個南台灣已無聲無息的遭受了何等巨大的浩劫!


【2009/08/11 聯合報】

2009年8月3日 星期一

舒國治:台灣需要田家式的民宿

聯合報╱舒國治 2009.08.03 02:49 am

每次坐火車望著窗外,一片片稻田,間雜著幾戶三合院民宅,這樣的景,永遠看不膩,且常是整趟旅程中最在心底留存深久的意象。然此種民宅愈來愈零落、愈來愈受周遭新建的瓷磚樓房所遮蔽或甚至取代。

倘有個七、八十戶傳統三合院組成的田家村落,可供人遊憩、穿梭觀看、灶下吃飯、甚至過夜住宿,那麼絕對是時下最受觀光客歡迎的「民宿」。

其實沒多久以前,二、三十年而已,台灣還頗有不少這樣的農村房子;像台中清水郊外的三塊厝,像台南藝術學院剛開辦時學生在近處農家租屋的隆田,像雲林縣太多海邊的貧困小村,但忽的一下,大夥皆使盡全力想將之改成銅牆鐵壁的樓房,並在屋頂放一只白鐵水塔。

然往往農家最想揚棄的卻恰恰是好古者或懷鄉客最想寶愛的時代,不知不覺的已然來臨了。

晨起去犁田 林中撿雞蛋

那種以毛竹做支撐骨架,以夯土的泥塊成牆面的土屋,若今日猶在某村存留住十幾戶,倘有人將之稍微修護成堪用狀態,並在附近的稻田、菜園、水塘、曬榖場等整理成可以供人散步觀賞或實際下田操作農事,這樣的民宿,我便搶著去住。尤其早上起來,可去翻土犁田;將吃飯時,有人至菜園摘立刻要下鍋的青菜。而雞蛋,是拾自樹林子裏土雞所下的蛋。

這還只說的是夯土泥磚這種最便宜、最低檔的房子,若是紅磚建築的三合院,更該也更容易保留。更別說日式的木造建築了(如糖廠或其他公家宿舍)。

但其中以農村聚落最該特別保護。乃台灣昔年的生活景象最可以此呈現。須知人們去住民宿,倘能在睡覺以外的辰光享受尋常大自然,如孩童時田埂奔跑、小溪抓魚、爬樹、挖地瓜並生火烤之,這種民宿才具有豐富的生活感。

台灣各縣,每縣即使只能湊出一個村落,這村落有個五十戶農宅,可供三百人住宿,而哪怕農宅是新修成古舊式,只要環繞它的稻田、小溪、小樹林、菜園不至太小太假,便已是對台灣極好的保護與寶愛。

戀戀黃土地 全程打赤腳

前數年山田洋次拍的《黃昏清兵衛》,片中主人翁下班返家,只見竹籬茅舍的村子正飄起了炊煙,而小孩打著赤腳出來迎接爸爸。這種景致,台灣才幾十年竟然就不見了。我們今日若要恢復這樣的民宿式農村,最好自進村起,全程皆能打赤腳。也就是,地上皆只有土,沒有柏油也沒有碎石這類工業化產品。

台灣有所謂的文化創意產業,也樂意自海外的先例來設法移植回台,但「回歸田園」不知可行否?太多人皆看了大陸皖南的古村落,看了金華近處的諸葛村,看了溫州附近的楠溪江各個古村,似乎人們將焦點放較多在對建築的驚嘆上,而其實台灣更可以放重點於農事與田疇的環境上。

古代歸田園居式的農村,保存最好的,或許是韓國尚慶北道安東市的河回村。河回村,在首爾東南約五小時車程,幾乎完全保存十六世紀的建築模樣與農事生活,看他們的土牆與茅草屋頂,再看他們編成一串串要曬的柿子,地上曝著的蘿蔔干,再嗅著冬天燒炕的柴火味,你便知道,台灣若有真實農家可住,又何需去住時下過於裝飾的民宿呢?

(本文作者為作家)

【2009/08/03 聯合報】@ http://udn.com/

2009年7月17日 星期五

舒國治:如何捐錢


舒國治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為缺錢操心,同時也有極多極多的人費不少心思把錢怎麼往外花,其中一項,是想把它捐掉。

把錢花掉,是一門學問。花錢shopping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個小節。後來,連買東西擁在身邊也漸不那麼有趣了,便想到另一些「用掉」的方法,像旅行,像吃掉喝掉。另真有一類人,不愛擁有物質,亦不愛過奢的吃喝,更不愛東跑西跑的旅行,卻輕易的賺取了很多錢,便隱隱想將之施給別人。

不捐太多 恰如其分  

一個想捐錢的人,某次在公園,見人拉小提琴,拉得真好,而圍觀者只會丟些幾十元銅板到他的琴盒。這時他便悄悄的投進了幾十張百元鈔(為了看起來像是很多人貢獻的,而非一人)。後來有人問他會不會投許多千元鈔進去,他說不會。並說,捐獻亦該恰如其分。

這捐錢者又說,他想自己明察暗訪的找適當的事或地點把錢捐送出去,而不是透過機構、基金會、或透過一些早已一逕進行慈善工作的事業體。

他找了一些中、小學的優秀教師,請他們查訪出有哪些學生家境清寒,便贈錢給他們。

他四處下鄉,遇到好的蜂農,便仔細嚐他的蜂蜜,若此人敦厚篤實,製蜜又好,便每年大量的購買,一來鼓勵此人務實,二來以之送人。同理,他找了很多好產品,像優質的米,像只用糖與鹽醃製的梅,像有機的茶,像土雞的蛋,老太太用月桃葉編的籃子,家庭主婦用零碎布料縫成的布袋,將它們買下來,搬有運無,以之送各地的朋友。他隨時開著一部中型休旅車,車上常載滿了各樣貨品,有的前一站買了後一站送掉。

優質產品 值得花錢

他把錢花在生產優質品的人身上,是一件功德,再把優質品送到需要的人身上,是另一件功能。只是若要開發更多的優質生產家與找出更多的需要者,有賴一種珍貴的資訊。

譬似你找到一本好書,很想送給需要的人;這種事有賴資訊。尤其是書,必須幾乎是你面對面的與某人講上一陣子話,然後親手交給他,他才會有感覺。絕不可你買了五百本,放在某處歡迎任何人去索取,這就行不通了。且看無數電話亭上放的善書便知。

同理,你費了很多力氣,開車至山上摘得的野菜,也必須找到適當的人當面持贈,而不宜放在一處任人提取。乃有人揀揀撥撥、又有人挑挑放放,造成旁人不願再取也。

美妙學問 大家鑽研 

至若你知悉何人在公園教簡易功法對許多種慢性病極有效,又好幾位中醫師對哪幾種病之治療極有心得,這類資訊端的太富價值,但亦需適當的覓得那些接收者。

幫助需要者,不論是捐錢、捐方法、捐送觀念,皆是一樁工程,更是一件極有意思、極有意義、極需社會各種人才投入鑽研的美妙學問。

(本文作者為作家)

【2009/07/16 聯合報】@ http://udn.com/

2009年7月1日 星期三

舒國治:簡單生活,從客廳開始

【聯合報╱舒國治】 2009.06.30 02:55 am




舒國治


近幾年,赴朋友家,或進商店逛看,發現有一趨勢,即大夥皆圍著長條木桌而坐,且坐在硬的板凳上,有時連靠背也無。

客廳的功能與構成,開始變了。其中沙發一物,最先受到衝擊。

回到家了 別賴沙發

本來人回到家裏,脫了鞋,放下包包,然後呢?或是到廚房倒杯水,喝下;或是到浴室洗個手、擦把臉、撒泡尿什麼的。接著呢?

不管接著幹嘛,就是最好別往沙發上歪歪斜斜一倒,便這麼躺倒下去。更不好的是,手按遙控器開始看電視。再更更不好的,是拿起茶几上的餅乾、甜糕、零食一口一口放進嘴裏吃。

盯著電視 吃著零食

這種生活,在四十年前或許還被視為優渥享受的表徵,但現下看來,應越來越不流行了。不惟一兩小時的電視看下來教人心情沉重,再起身已疲累不堪;更加上垃圾零食之不斷吃入,當自警要停時,早後悔不已矣。

客廳的擺設,以一面電視為主體,再以三面的沙發圍成馬蹄形,馬蹄的開口對向電視,中間再置一張茶几,此種形制,是所有華人客廳不約而同的必然陳設,其實亦不過幾十年;只是這短短幾十年,不少生活景狀或病態也因此而出現,像脊椎側彎、像孩童肥胖,甚至太多的心理上的過度依偎如以下的句子:「外頭太熱,我還不如躲在家裏吹冷氣。」「才剛買了乾麵、小菜回家,現在換好衣服,坐在電視機前準備要吃,不出去了。」等等。

睡覺大便 都被破壞

我常喜歡開玩笑說:在家的時間常只能睡覺、洗澡、與大便。若有稍多一點時間,不過是等睡覺、等洗澡、與等大便。基於此,沙發更不可用了。乃它最破壞睡覺(且看你躺沙發上,坐沒坐相,不久睡著;等到真上床睡了,反而睡不著矣)。它又最破壞大便(人彎腰駝背,身陷軟絮之中,氣不得通暢,極不利腸道蠕動,往往使消化阻滯)。

沙發又極害視野;台灣的客廳已夠小了,若置大而胖又柔軟的沙發,空間極顯擁擠,人每日看此景致,眼界很不通透。

許多人一回返家中,自然而然以為可以懶了,可以脫了,可以躺了,可以鬆散了,於是可以到哪裏去窩一窩了。不錯,家是一個予人蜷窩避風的象徵,但同時家其實也是一個即使沒有看似軟綿的物件也一樣應該令人感到安適、靜定、舒泰、溫潤的地方。

傢俱搬空 滾翻狂歡

有人一回家,要自冰箱取出一罐可樂,灌入喉中。有人要先衝進浴室沖一個涼。於是稍有修為之士曉於此,便在將近家門前,故意緩步徐行,不令出汗,不令喘氣,如此回得家中,便無需大口飲冰,亦無需強水沖身也。同理,簡化客廳者,往往將傢俱搬空,早上先生要打拳可,太太要練瑜伽亦可,周末小孩要演奏大小提琴亦可,甚至全家突然興起,要打滾要翻跟斗要開舞會狂歡皆可。

2009年6月23日 星期二

港台漫画出版社列传之——长鸿篇

长鸿在台湾众多的漫画出版公司中,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比较特别的存在。正是因为有这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能在大浪淘沙、众强林立的台湾漫画出版圈里占有自己的一片市场。

首先是公司总部所在地的不同。台湾几乎所有出版公司的总部都设在台北,就连之前的青文也是之后搬家到台北去了。这有个原因,那就是在长鸿背后的支持者是南一书局出版集团,南一书局于1953年成立,从最初的佛书和社会用书起家,在1970年转而专攻教科书和辅助教材,最后几乎占领了整个台湾的教材市场,虽然后来教育改革,课本不再搞同一套了,转做参考书后,还是同样有着很大的市场份额。在1991年,南一决定扩大经营范围,进军漫画市场,重新成立了家专门出版漫画的公司——长鸿出版有限公司。由南一书局背后控股,注册资金1360万台币,印刷方面则由南一书局的专用印刷厂负责印刷。在关系如此密切的情况下,长鸿也就只能跟着南一一起呆在台南了,好在有着多年的教材销售渠道,漫画的铺售也不会那么不方便。


接着就是出版类型的不同。要概括长鸿所出版漫画的特点,那就两个字:杂和冷。虽然出版社的成立时间是1991年,那时候其他先走一步的大然东立等都已经有漫画出版的经验了,知道什么书好卖受欢迎,所以版权一开放,马上把主要热门作品都哄抢一空,可怜长鸿反应稍微慢了一下,结果就没东西吃了。既然一线作品都没了,那就只好把目光投向二三线了,最后在1992年的9月先确定下来了秋田书店的漫画周刊《周刊少年チャンピオン》,台湾的中文版改成《少年冠军》,这本杂志坚持到了1998年,最后还是停刊了。除秋田书店外,长鸿接着还先后与日本的小学馆、集英社、讲谈社、学习研究社、双叶社、白泉社、角川书店、国土社,香港的玉皇朝、文化传信,美国的DC华纳、Marvel神奇漫画公司等签约合作。

无奈的是,虽然有这么多大牌出版社,香港美国的还好,毕竟长鸿算是走在比较前面的,不过日本那边实在是一步慢步步慢,导致至今长鸿还没一部比较有名的能够大卖的作品,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核心。估计也是知道这一点,长鸿才决定以多取胜,引入了各种不同类型的五花八门的漫画进台湾,这么多可挑选的,自然是要照顾各种读者需求。


其中种类最多的应该就是少女漫画了。长鸿的少女漫画可以说是最纯粹的少女漫画,不是那种甜得要死的烂白俗套,就是老得很的早期少女作品,要么就是BL的纯女性向。之前的少年漫画连载杂志和恐怖漫画连载杂志都先后停刊了,存活下来的结果反而是三本少女漫画连载杂志,这倒反映了此类漫画还是有市场需求的。这三本杂志分别是《candy》、《lamon》和《美少女》,一看里面作品的画面和名字,就知道这完全是给初高中的女生看的东西。虽然以二三线为主,还是有些比较熟悉的作者名字的,比如说青木琴美、新条真由、筑波樱、津田雅美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就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吧。

又杂又冷的不单少女部门,少年和青年部门都同样。青漫这块更加是冷到无边了,所出的作品里,很多都是听都没听过的,不过挖一挖还是能发现些不错的作品,从这点来说,长鸿还是做了件好事。特别是对些漫画爱好者来说,他们都比较喜欢淘冷门,如果能从中找出一套好看的漫画的话,是很有满足感的。少漫部分其实作品并不是很多,好象重心是青漫和少女漫了,这几年比较有名些的也就是河下水希的《草莓百分百》了,这当初还是大然倒闭后剩下的东西。

再来不同的就是开本了。不知道长鸿的编辑们想什么,非要和别人不一样,同样36K的,宽就要比别人小一点,32K的反而要高一些。搞得两家出版社的书放一起,大小都不一样。这点和尖端同样恶劣,买书套和摆放什么的,比较麻烦。除了开本,印刷也是个问题,主要是南一书局负责印刷的,之前他们是印教科书为主,不知为何一到印漫画这块就经常有问题。不是墨用的太多了,看起来黑黑的;就是印歪了,要斜着看。最可恶的是裁减的时候一下裁掉一大块,经常对话框里的对话只剩一半了,后面你想看都找不到地方看。长鸿的用纸是公认的全台湾最差,差不多就跟大然后期用的纸差不多了,加上有时还会出现页数错乱的现象,这就让人看的火大,这样的质量如何称得上正版漫画。于是也就有这样的传言,说长鸿的漫画用纸是南一印教科书剩下的,几乎是免费,加上印漫画也是由于怕没教科书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印印漫画赚点钱,这样一来,出现这种质量问题也就显而易见了。


书印的差还不算什么,起码你有的看,忍一忍就好了。最过分的是这第四个不同,那就是烂尾。长鸿出漫画不像其他几家那么有规律性,几乎是按着性子来的,高兴的话给你连续出几本,不高兴的话放个三四年再给你,这倒不是特例,而是常见现象了。所以只要一听到想看的作品将由长鸿来出,都会求神拜佛地乞求长鸿发善心把这套作品完整地出完,而不要开个头就没消息了。有套作品叫《改造新人类改藏》,作者是久米田康治在小学馆时期连载的作品,后来在日本以26本完结,之后他跑到讲谈社去连载新作品《绝望先生》,长鸿是01年开始出版第一本,出到02年10月,陆续共出了7本。之后就没消息了,到04年又接着出了3本,再次消失。又是2年过去,06年开始平均三个月出一本的速度出,最近08年2月终于出到17了,可离26完结还有9本,照个速度下去,全部出完估计要到 2012年,都准备要开EVA了,估计它还没个完结。同样是久米田作品,人家东立的《绝望先生》就紧随日版,现如今也有10本的量了。绝望了!对这个一直烂尾的出版社绝望了!……嘛,久米田估计就是这么想的才有了《绝望先生》的吧。


一般的出版社在将作品进行分类的时候,大多根据面向的群体来分,或者根据具体内容来,少年漫画和青年漫画就不会混在一起,少女类和BL类也会分开。只有长鸿采取这种杂烩式的方法,把所有作品混在一起,再根据类型分成七种,用七种颜色来代替,分别是爱情红、初恋橙、搞笑黄、休闲绿、生活蓝、威力靛、玄幻紫。其中的威力靛更是杂中之杂,象《振臂高挥》这样的少年运动漫画便和《爆音列岛》这样的青年向暴走族漫画还有《甲州监狱风云》这种监狱题材作品放一起,还有《圣斗士冥王神话》、《最游记》、《江户寿司王》等漫画也在里面。让人在查找的时候经常搞不清楚方向和定位,可能长鸿方面也觉得这样分有些混乱,在07年又在这七种分类的基础上再细分了个25种,用漫画的内容来划分,两种分类格式同时使用,方便了查找和归类。

正因为长鸿出的漫画很杂乱,什么都出,就好象是抓到什么就出什么似的,后来BL漫画也公开地不断出版,并将其归类到爱情红里面,就让人再次对其很无语。虽说所出的作品里不像其他出版社那样有个当家的高知名度作品,但因为抓来的不少二三线作品突然间在日本被动画化了。这一动画化,知名度马上就翻了十倍不止,再顺势带动漫画的销售,要算下来,其实长鸿旗下还是有些作品的名字比较熟悉的。比如《草莓百分百》、《企业庸兵》(黑礁)、《LOVELESS》、《猎魔战记》(大剑)、《振臂高挥》(见《王牌投手,挥舞的青春》)、《花右京女仆队》、《怪医美女RAY》(见漫の手札第二十札)、《守护甜心》等,这些都是先由长鸿代理了漫画出版,寂寂无名,然后动画一播出,马上就受到追捧了,有很大一部分读者都是先看了动画后再转过头来找漫画原作。

虽然印的不好,开本也怪,但价格可不便宜,一直以来都是跟着物价在涨,象上次东立涨到NT85,长鸿也跟着涨,之后又变到NT90,再次跟进,于是现在长鸿36K的就以NT90为主了,少数还是NT85,而32K的就NT110上了,如果再厚些还会再增加。25K的更不用说,差不多都是NT120以上的,跟东立的定价差不多,但质量就差不少了。所以说长鸿的漫画性价比是最差的,买前都要衡量下书的质量是否对得起那价格。可又无奈很多冷门的书只有它才会出,却又偏偏出个开头,后面又要拖很久或者不出,还要担心烂尾问题,于是便传那么一句话:长鸿领进家,后续看原文。正是在形容长鸿的烂尾。正好最近它新出了本书,正好可以反映这句话。


那就是前几天2月22号新出的一本漫画,山田章博的《东方眩晕录》第三卷,这书日版的第一本是1999年7月发行,第二本是2000年8月发行,而最近这第三本是2007年3月发行,虽然在日本同样是拖了七年才发行,但这是由于作者的原因,没继续画下去的缘故。长鸿之后2005年出这书的时候倒是一口气出了两本,等到第三本日版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在想啥时候才会出这第三本,于是等呀等,等了一年终于出现了,对比下日版的时间和台版的时间,这一年时间等不及的读者早就去啃看不懂的日文了,其更新速度不愧是全台湾最慢的。对于这样的出版社自然是又爱又恨,又没啥办法,只好祈求长鸿以后能加快书的更新出版速度,免得让人望穿秋水。

另外再对比下某套漫画的日版台版出版时间就知道是啥效率了。

低俗霊DAYDREAM (1)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1/2)
低俗霊DAYDREAM (2)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1/7)
低俗霊DAYDREAM (3)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2/4)
低俗霊DAYDREAM (4)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2/10)
低俗霊DAYDREAM (5)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3/7)
低俗霊DAYDREAM (6)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4/7/1)
低俗霊DAYDREAM (7)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コミック - 2005/6/25)
低俗霊DAYDREAM (8)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コミック - 2006/1/26)
低俗霊DAYDREAM (9)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コミック - 2006/9/21)
低俗霊DAYDREAM (10) 奥瀬 サキ 目黒 三吉 (コミック - 2008/1/26)

低俗靈白日夢(01)[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2-08-08
低俗靈白日夢(02)[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2-09-19
低俗靈白日夢(03)[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3-06-25
低俗靈白日夢(04)[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3-08-15
低俗靈白日夢(05)[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4-10-04
低俗靈白日夢(06)[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7-04-26
低俗靈白日夢(07)[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7-06-16
低俗靈白日夢(08)[限] 長鴻出版社 目黑三吉 100 2007-10-18

我手头正好有份之前长鸿的书单,里面还是能看到些熟悉的名字。这些作品现在在长鸿的官网上已经没办法查到,那上面只能看最近两三年的作品,所以就干脆直接把这份扫出来,给大家做个参考。图片比较大,不直接展开贴出来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下面的链接:

http://www.acgtalk.com/files/08030413.jpg
http://www.acgtalk.com/files/08030414.jpg
http://www.acgtalk.com/files/08030415.jpg
http://www.acgtalk.com/files/08030416.jpg

比较有名的《斩鬼者觉悟》、《铁马顽童》、《鬼神童子》、《北斗神拳》,还有村上纪香、小畑健、石渡治、谷口次郎、吉田秋生、真锅让治等作者的早期作品,那时候谁认识他们啊……

少女漫画那边也有《星座宫神话》、《古国天使》、《妖精国骑士》、《小甜甜》、《吸血姬美夕》这样知名度极高的作品。此外还有像北川美幸、朝雾夕、小林博美、大和和纪、饭坂友佳子等这样耳熟能详的少女漫画家,长鸿果然还是少女漫画当道啊!

港台漫画出版社列传之——青文篇

声明:港台漫画出版社的这个专题,是笔者根据几年来接触港台正版漫画的一些经验,再结合网络上的部分资料汇集整理而成,初衷乃是为了面向国内读者做一点小小的知识普及,并未料到吸引来不少台湾本地的行家朋友。因为笔者所处环境的限制,所掌握资料不可能100%客观准确,遗漏疏忽之处在所难免,还请各位朋友指正,不胜感激。

上次介绍的尖端篇里有提到过,早期台湾的游戏杂志市场是被尖端所垄断,尖端渐渐衰弱之后,游戏杂志市场便被另一出版公司所取代,这便是我们今天要介绍的主角——青文。

作为一家老牌公司,青文的创立时间在众多漫画出版公司里是最早的。1964年黄树滋先生(青文前社长)创办了一家出版社,当时命名为——青文出版社,青文一开始的市场定位是以儿童书籍、历史民俗、天文地理等方面为主,还曾经出版过讲述台湾历史的资料文献《台湾历史百讲》,可以说和漫画毫无关系。

在1969年的时候,香港儿童刊物《儿童乐园》的编辑看到日本漫画杂志上连载的《哆啦A梦》,觉得挺有趣,于是便将之改头换面变成香港版的《机器猫》,那只没有耳朵的蓝色猫型机器人也变名为“叮当”,其他的人名变成大雄、技安、牙擦仔、静宜,这些名字沿用至今,所以光看到这些名字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是港版了。那时候的港版不仅名字变了,连背景和衣服也被编辑们自行修改,变成香港机器猫,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特色了。

由于青文有在做儿童向的刊物,自然也发现连载机器猫后的《儿童乐园》销量爆增,很多人都只是为了看《机器猫》的连载才买这本杂志,于是青文立刻把《机器猫》引进到了台湾。青文的编辑觉得叮当这名字不错,可又想与港版有所区分,就在之前加了个小字,变成《小叮当》,大雄、技安、阿福、宜静名字也固定下来,至今台湾人在讲到机器猫的时候还是习惯用小叮当来称呼,连那时候动画版的中文主题歌也采用小叮当这个翻译,在当时走红的范晓萱的演唱推动下,这歌曲也是深入人心,资格稍老的漫画爱好者应该对这首歌曲印象特别深刻。

台版机器猫的单行本在台湾风靡了二十年,青文至少有千万销量,可以说是青文出版业里最大的一根支柱。也正是由此,青文看到了漫画的广阔市场和深远前景,坚定了青文进军漫画界的决心。

1971年,青文出版《好学生漫画杂志》,里面除了连载机器猫之外,还有些当时台湾本土漫画家的作品,比如说刘兴钦、海虹等,不过重点当然还是机器猫,但是由于每周更新的漫画内容不多,编辑就在漫画后面加了不少读者的同人画,甚至自行绘画原创故事,不过当时这些原创故事倒也能瞒天过海,不少读者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同。

在版权混乱的八十年代,台湾出现了十几种版本的机器猫,五花八门,很多小出版社看到机器猫卖得火,于是也想来分一杯羹,对此青文也没办法,毕竟自己也是这么干的,这时候只能拼速度和质量了。

一直到了1991年版权正规化后,青文才把仓库里剩下的那些无版权的机器猫相关书籍销毁。本来正规化后拿到机器猫版权的应该是青文,没想到后起新秀大然从中插了一脚,抢先和小学馆签订合约,拿到了机器猫在台湾的正式授权,名字还是沿用当初青文的《小叮当》翻译。整个青文为此叹息不已,后来大然倒闭,青文第一时间和小学馆联系,用诚意打动了对方,最后阔别十几年的机器猫重回青文怀抱,不过由于小学馆在1997年的规定,中文版的机器猫名字统一称呼为《哆啦A梦》,如今台版、港版、大陆版全是采用这同一名字。

1988年的1月,青文创办人黄树滋先生逝世,之后由黄寄萍担任青文出版社的社长,当初黄寄萍还在攻读土木工程学的博士,边打理家族产业,边读书,三年后取得国立台湾大学的博士学位。之后便全心全意管理公司业务,这时正赶上台湾漫画出版界进行重新洗牌,版权重新分配。黄寄萍深感此后将是另一片新天地,而且由于之前有机器猫的先例,黄寄萍看到儿童漫画市场的前景和空白,一开始便决定避开大然和东立两家的市场,目标人群面向13岁以下的儿童。

在之后的漫画和图书引进中,青文确实贯彻了这一理念,出版了大量的儿童向作品,包括《四驱兄弟》、《摺纸战士》、《宠物小精灵》等作品,还有一些关于四驱模型、模型制作等相关书籍。虽然青文渐渐不局限于儿童市场,在少年向市场也有所涉及,不过缺少了象机器猫这样重量级的作品当台柱,成绩总的来说还是不太尽人意。直到后来得到了小学馆的两大摇钱树——青山刚昌的《名侦探柯南》、高桥留美子的《犬夜叉》的授权。现如今这两部作品一个56本一个51本,不仅小学馆和作者赚饱了,青文更是翻了身,再接再厉又把另一纳税大户《网球王子》也搜罗过来,当初日本漫画纳税前三的作品全被青文给抢到,不服不行。

由于规模的扩大,青文在1998年进行了迁移,搬到台北长安东路一带,同时进行了人员扩充和调整,开始多样化经营。1999年把青文出版社改组为青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并且在香港成立了分公司——香港青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并且和日本小学馆签订合约,引进旗下儿童向漫画杂志,改名为《快乐快乐漫画月刊》和《快乐龙漫画月刊杂志》,除了连载日本的漫画作品外,同时还培养台湾本土的漫画家在上面连载作品,其中的作者有张友诚、刘明昆、梁智勇、苏俊旭等。

进入21世纪后,青文加快了发展步伐,把触手伸向流行时尚界。和尖端一样,与日本的时尚杂志出版社合作,代理其台湾的国际中文版进行发行,一方面省了自己的编排制作,还能利用对方的名气和资源扩大自身的市场范围。先是在2001年代理了日本主妇之友社的《cawaii!卡哇伊!少女流行志国际中文版》,目标受众主要是那些追求流行时尚的少女们。还有本同社的《MINA米娜时尚国际中文版》,这个就面向更高年龄的女生了,而且这本杂志后来04年进入中国大陆的时候,黄寄萍先生还担任总顾问这一职务。

除了时尚界类,青文更是和日本最大的电子游戏出版集团ENTERBRAIN公司先后签下《电玩通PS2》和《电玩通综合情报志》这两本杂志,增加了游戏方面的涉及。模型方面与日本MEDIA WORKS公司合作,代理《电击HOBBY台湾中文版》,主打高达模型和手办扭蛋等周边的消息情报。

随着大然倒闭,抢版权的时候,除了机器猫,青文又陆续拿到了小学馆旗下几个作者的作品,包括安达充、藤田和日郎、藤子·F·不二雄等,后面还拿到了车田正美的《圣斗士星矢》,可惜再出版的时候用的是小开本的文库版,未免显得小气了些。

同时青文创办了《元气少年》杂志,主要连载日本小学馆旗下少年漫画作品,并且安排连载阵容中的日本漫画家来台湾签售,增加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互动,让台湾的读者们能够现场见到远在日本的漫画家真人。

最近这两年,青文的动作更大,先是开始涉足少女漫画,签下了不少少女漫画家的作品,其中有大部分是以前大然出过或者出到一半的,象北川美幸、押上美猫、新井清子、CLAMP、渡边多惠子、山内直实等人的作品都有涉及。而且更把手伸到BL漫画去了,虽然出的不多,但至少说明了它的野心。不过一直在出幼儿向作品的出版社,突然间转而出重口味面向高年龄层的BL漫画,总是让人感觉有点怪异。

2007年年初,也就是今年,青文的新部门成立。还一个是早在00年就成立,但到1月才出第一本书的面向大众,主要出版介绍养生、健康、美容等内容书籍的分公司——亚洲时文社,连续推出了好几本相关书籍,并获得好评。也是在1月,轻小说部门成立,这两年里,轻小说逐渐流行起来,加上不少被改成动画,人气见涨,除了最早引进轻小说这一概念的台湾角川外,尖端、东立都相继成立了轻小说部门,如今加上青文,这块市场也开始混战起来了。最近出的最热门的就是片山宪太郎的《红》了,这部小说因为今年4月将动画化,于是也成为了目前非常受关注的作品之一。下面这张封面是片山另一名作《电波系彼女》,同为青文出版。

虽然业务扩大,现在青文的漫画作品分类还是很简单,扣除安达充、青山刚昌、藤子不二雄、藤田和日郎这四个单人作者的系列外,只是简单地分成少年漫画、少女漫画、青年漫画、运动漫画、电玩漫画、BL漫画。简单明了,而且在这些分类里作品最少的还是青年漫画,毕竟这不是青文的强项。看过的比较有印象的青文青年漫画,也就《鲸树意外事件簿》和《离岛大夫日记》,再加最近出的《寒蝉鸣泣之时》,所以看青文最重要的是看它的少年漫画,而少年漫画里最值得一看的便是安达充系列了。

本来安达充的作品都是大然在出,一直到连载《KATSU》的时候,小学馆方面嫌大然一直没支付版权费用,就和青文签约,由他们来出这最新一部作品。之后大然倒闭了,版权自然也要重新分配,由于之前已经有了《KATSU》这套作品,理所当然地安达充其他作品也都顺理成章地成为青文的啦。特别是这两年,青文不断陆续再版安达的作品,当然因为原先的中文书名版权还是归前大然所有,除了《犬夜叉》这样本来日文就这么写的外,其他作品都要再改新名。《含羞草》变《投手丘上的爱恋》,《H2好逑双物语》变《H2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爱芳邻》变《ROUGH物语》,《美眉美空》变《美空》,《美雪》变《美雪美雪》,《秀逗方程式》变《青春方程式》,《TOUCH邻家女孩》变《邻家美眉》,《虹色辣椒》变《彩虹辣椒》等等,这就让习惯之前名字的人有些不适应,总觉得别扭。

其中在出《TOUCH》的时候,更是直接出成台湾继《龙珠》(东立)、《灌篮高手》(尖端)之后的的第三部完全版,而且还很惊人地把原先26本的量给压成厚厚的12本的量,价格也变成了NT220,这页数厚度是对得起那价格了,可那印刷和装订却让人有些失望,过于简陋,让人觉得除了厚没啥特色,不过相对来说,还算是物有所值了。不过后面那两套安达短篇就让人觉得不厚道了。先是再版的《青春方程式》,和之前老版相比,不仅厚度减少(页数一样),价格也提高了,也变成了NT220,跟完全版一个价格了,可又没有那个质量,于是导致不少人埋怨青文。之后的另一本短篇集《冒险少年》更是不可思议,虽然同样采用25K的大小,可页数和厚度实在不够分量,连普通一本少年漫画的厚度都不够,居然定价NT180,一下子又是怨声四起,众多读者反映这书和价格不成比例,这也是目前青文的书里定价最离谱的一套作品了。

其实按往常来说,青文的价格还算是比较厚道的,因为主要是以36K的大小为主,价格都是定在NT75—NT80,后来台湾漫画出版社调整价格,青文也跟着上调了一次,变为NT85了。不过由于大部分作品都是这个价格,普通的购买者也比较能接受。32K版本出的很少,有也是这几年一些新出的作品而已,价格也定在NT105左右,25K的作品也不多,除了安达的那几个外,还有些轻松的四格题材。

由于价格厚道,在用纸方面也就没太大讲究,用的比较一般,不过和东立的相比,颜色上会显得更白一些,给人更整洁的感觉。在封面设计上也比较倾向简洁直接,最近的安达连载作品《四叶游戏》的封面就是一代表。

青文与小学馆的关系比较密切,也因此几乎是整个少年漫画连载阵容都一起搬过来,安达充、高桥留美子、青山刚昌、雷句诚、山田贵敏、椎名高志、满田拓也、安西信行、草场道辉、桥口隆志、森泰士、柴田亚美等这一排过去,全是SUNDAY帮,集英社那边也有些,不过只有少数的许斐刚、泽井启夫、车田正美几个人,这些加起来就是当前青文的主力阵容了。

从这两年青文的举动来看,有着四十来年历史的它肯定不甘心屈居于中下游,想靠着这几次的扩充来把这个事业做大,事实上,青文出版社有限公司已经更名为——青文出版集团,和尖端一样,跨地域跨种类跨年龄,力求将青文打造成新一代的流行出版集团。

港台漫画出版社列传之——角川篇

上一篇中讲到过,台湾东贩台湾角川的关系非常密切,其中最能体现这点的就是当前台湾角川的总经理塚本进了。可以说台湾角川从创立和发展到现在快十年的历程,基本上都是他一手包办。

台湾角川,全名台湾国际角川书店股份有限公司,是日本角川书店的首家海外子公司,由日本角川控股,联合住友商事,瑞穗银行还有台湾秋雨印刷公司一起出资,于上个世纪末的1999年4月在台北成立。要了解台湾角川就要先从其母公司日本角川说起。

日本角川是一个集团性质的出版传媒公司,主要涉及图书出版、音像制品、电影投资、电脑软件、平面媒体等多品种跨平台领域的公司,一般比较常见的就是最早的公司——角川书店。在日本除了最大的三家出版社小学馆、集英社和讲谈社外,第四大的就是角川。早在1945年的时候,创始人角川源义用自己的姓氏创立了角川书店,主要出版发行文学类图书为主,之后到第二代领导人角川春树的时候,扩大了业务范围,先是推广了横沟正史系列推理小说面向大众,接着跨平台合作,涉足电影业。从自己出版的书改编成电影开始,进行投资,再用自己的平台进行宣传和报道,达到更轰动的效果。在角川春树的带领下,角川书店由一个普通出版社一跃成为出版传媒集团,成为日本出版业界里的一匹黑马。

到1992年的时候,角川春树因为涉及藏毒和逃税,被逮捕判刑,社长的位置就改为其弟弟角川历彦担任。第三代社长上任后又进行了一番调整和改革,并且目标更为宽广,希望能成为一个国际性的传媒集团,而这台湾角川便是其踏出的第一步,由此也可以看出台湾角川在角川集团里的重要性。

同样是日本公司的子公司,但和台湾东贩的母公司主做物流不同,台湾角川的母公司本身也是做出版的,所以台湾角川在出版方向上就不用像台湾东贩那样从零开始,自己摸索,而是可以从日本的成功案例里直接COPY过来,再调整为适合台湾当地的风格就可以了,加上漫画小说或者电影等都直接是自家公司的东西,可以省掉很大一笔的版权费,这点优势是台湾的其他几家出版社无法比拟的。

台湾角川一开始的策略是从面向大众的消费类杂志开始,所以4月成立,经过5个月的准备,当年9月就推出了台湾当地的中文资讯杂志《台北WALKER》。这本杂志是属于角川旗下WALKER系列的第七本,也是从1990年在东京创刊第一本以来,第一本海外版,这本杂志的主题是把所有东西都融合在一起,把当地城市的吃喝玩乐、电影、音乐、电视、活动等各种资讯集中在一本杂志里面,任何人都能在上面找到自己所需要的咨询,就是这样的一本资讯为主的情报志。

在这本杂志的带头下,日本角川的其他出版图书也慢慢陆续进入台湾,其中的漫画版块,先是跟东贩收回了之前由它们代理的作品,像《新世界福音战士》、《X战记》等,刚好又遇到大然事件,于是顺便也把之前大然旗下的作品收回来,像《强殖装甲》、《暗黑破坏神》等。就是尖端那边的《五星物语》还没收回来,本来是有计划全部拿回来的,由于尖端版已经深入人心,引起了一些读者的反对,只好作罢。同时在2002年的时候开始出版《高达ACE中文版》,啊不,按台湾角川的官方翻译,应该称呼为钢弹的。这也是因为之前台湾对GUNDAM的翻译五花八门,最后就定了个比较符合台湾人叫法的名字——钢弹,与在中国大陆用的是敢达,在香港用的是高达一样,这些都是官方翻译,就算觉得很傻也没办法。

在漫画的出版类别里,还专门开辟了个钢弹专区,把和钢弹相关的漫画或者画集等都划分进来,里面现在比较热卖的几部是安彦良和的《0079》和美树本晴彦的《天空之学校》,一个是最传统的,一个是画得最漂亮的,除此外还有些七七八八的各种钢弹作品,可见钢弹系列是台湾角川漫画部门的重心。

另外两个部门就是男生向和女生向两大类别,在台湾角川的分类里,好像没有什么青漫的概念,像《黒鹭尸体宅急便》这种比较黑暗题材的作品都只分为男生向而已。BL漫画系列也只是单单扔到女生向版块,不再单独归类。另外角川出版的漫画都比较偏画风为主,其出版的漫画很多都是看起来很漂亮,就算故事没啥意思,但画得好就可以,还一点就是萌系很多,像《草莓棉花糖》、《四叶妹妹》、《幸运星》、《扑杀天使》等。要说画风比较一般的,也就《黒鹭》是特别另类的了。

由于角川是多方面都有所涉及的公司,所以它出版的漫画很容易就被改编成其他方式,比如说动画、小说、真人等。其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去年引起一阵旋风的《幸运星》,漫画原作本来寂寂无名,TV动画化后成为高人气作品。以动画再来带动漫画的销售,这是目前日本各大出版社的一贯手法,毕竟动画面向的群体更为广泛,只不过角川方面更会抓住观众的心理。

除了漫画外,还有和漫画动画关系比较密切的轻小说部门。可以说日本和台湾目前的轻小说流行都是角川带起来的,借助动画的宣传和漫画的推广,把轻小说这种新兴的图书带动流行起来。最早台湾角川出版的是《新罗德斯岛战记》但引起反响的却是之后的《惊爆危机》(全金属狂潮)和《奇诺之旅》,刚好赶上这两部作品陆续被日本TV动画化,动画做得好,受到很多人喜爱,于是顺带使得原作小说也有着不错的销量。尝到甜头的角川就再次陆续推出不少轻小说将其中文化,推广到台湾来。最为代表性的就是《凉宫春日》系列小说了,原本不为台湾人知的作品,动画一推出,小说马上就脱销,是目前为止台湾角川卖得最好的轻小说作品。

其中角川集团旗下的MediaWorks原本是角川历彦之前脱离角川集团后,自行创立的公司。后来回到角川,自己的公司也一起合并在角川集团下属里,而不少轻小说便是由这家公司负责。现在的台湾角川已经不满足于单单引进日本轻小说了,决定挖掘台湾或香港的本土人才,于是便举办了第一届台湾角川轻小说大赛,面向全球华人征集小说文稿和插画家,并设立重奖,获奖作者还可与角川签约,由公司进行出版,这活动历时半年,目前正在进行中,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已经获得了不错的反响,收到了不少投稿。

台湾角川由于一开始采用的是把日本角川的经验和流程照搬过来,所以在纸张和印刷方面也从日本那边调来,用的是日本进口的凸版纸,技术方面也特意叫三个技术人员过来和秋雨印刷合作,所以从一开始,台湾角川的漫画的印刷装订等马上成为质量最好的。由于采用的是进口凸版纸,这种纸摸起来手感平滑,带有厚实感,和普通纸张比起来,同样页数的漫画一本的重量会比普通的重一些,薄一些,而且印上去的图案会更加鲜明。当然,高质量自然是高价格,台湾角川的漫画里平均定价都是在NT120左右,最低也不低于NT110,基本上就没见到过低于这价格的漫画了,人家东贩好歹还出过便宜的文库版。而且由于打算把台湾和香港市场一起包括,所以后面还会再加个港币的价格,这样就可直接在台湾出版,然后在香港由一代汇集代理销售,因此台湾角川的作品基本上都是港台公用的两个价格,另外要说的一点是,一代汇集除了代理台湾角川在香港的销售外,还是台湾东贩在香港的销售代理。

除了漫画和杂志外,另两个所占比例较重的就是普通书籍和电影,其中电影是比较早介绍引进的,最早是通过《七夜怪谈》第一次尝试把自己公司的电影引进到台湾举行公映,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之后再次和漫画部门和小说部门合作,一起把改编的真人电影推广到台湾来,这点就有些像当初日本角川进行的模式了。而普通书籍这块主要以引进翻译日本的小说为主,同时还会包括世界各地作家的有趣作品,包括台湾本土。同时还会出些电影电视小说还有偶像书籍,如前阵周杰伦的《大灌篮》刚上映,马上就推出了《周杰伦功夫灌篮写真集》,不过总体的策略方向还是以大众的流行文学为主,所引进的好些日本作品都是之前已经在日本大卖引起过一阵流行的。

不过到去年的07年,情况有所改变。2007年11月的重头消息是,角川集团正式在香港设立分公司,成立香港角川,和台湾角川一样,出版和代理漫画、小说、电影和杂志。并且成立WALKER的香港版,还把周星驰也拉过来,当创刊号的封面人物。在之前05年的时候,日本角川就已经入股香港的洲力集团,进行日本电影和动画电影的引进宣传工作,像之前在香港上映《秒速5厘米》、《新世纪福音战士新剧场版——序》、《跨越时空的少女》等动画电影,就是由它们代理引进,造福了香港动漫迷们。

经过一年多的合作磨合,最后正式更名为角川洲立集团有限公司,同时成立角川洲立(亚洲)出版有限公司,也就是简称为香港角川,值得一提的是,之前担任台湾角川总经理的塚本进荣升为角川洲立的董事长了。现在台湾角川出的轻小说都会在封面再加个三角形标志,这就是角川洲力的LOGO,之后在香港的代理,也就全权由自己另一分公司的香港角川代理,真可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能够在家门口看日本的原声优秀动画电影,大陆的漫迷们从《机器猫》或者日本电影节已经接触到了。不过估计以后还会有更多惊喜,因为角川和香港新华集团合作,共同出资成立新华角川影业(香港)集团有限公司,主攻大陆的电影市场,在中国大陆投资注册了北京新华环球企业管理有限公司,将在北京和哈尔滨建立专属电影城,并借助新华集团和角川集团的优势,引进更多电影进入中国内地,相信到时候日本的电影不管是真人还是动画,都能在电影院看到。

现在的台湾角川正不断地与台湾本土文化贴近,不断调整方向和策略,不只是单纯地把日本的方式拿来在台湾用,会根据当地市场的需要和条件,不断改进,现在除了《台北WALKER》外,还出了本《高雄WALKER》,WALKER系列不但成为了日本的生活流行时尚的前沿,也慢慢成为了台湾流行的前沿,相信在明年的十周年后,台湾角川会走得更远更好。

:台湾角川之前掌门人——塚本进

港台漫画出版社列传之——台湾东贩篇

在之前介绍的那些台湾的漫画出版社,全部都是台湾本土的。除此之外,台湾还有两家全外资的出版社,那就是台湾东贩和台湾角川,而且这两家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先从台湾东贩说起吧。

东贩全名是台湾东贩股份有限公司,也叫台湾东贩出版社,是台湾第一家全外资的独立公司,成立于上世纪的1990年,当初的主要业务是负责日语书籍的翻译和出版销售,主要涉及漫画,杂志和小说。其实东贩本身是日本两大图书物流公司之一,另一家是日贩,在日本是只负责图书的物流渠道销售,本身自己是不出版图书的,反而到台湾后,决定由自己来出版,这也是一种入境随俗的行为吧,主要是当时台湾的条件和日本差很多,东贩进去没办法像日本那样做物流,只好改为做图书出版了。

东贩决定在台湾成立子公司,主要一个原因是之前做物流的时候,和台湾打过不少交道,出口了不少日文书籍到台湾来,也由此认识了不少台湾的出版公司,看到台湾的日文图书市场还比较空白,且又有了一定的基础,就决定设立分公司。一开始的注册资本是当时台币2400万,以翻译日本的小说为主,但经过两年的经营销售,成果并不大理想。到1992年的时候,现在在台湾角川的塚本进被东贩总公司派到台湾,当时台湾东贩的工作人员并不多,两位日本人加五位台湾人,就成为当时台湾东贩的全部了。

当时还在东贩的塚本进担任总经理,看到这样的情况,决定改变思路,增加娱乐性比较多的通俗类,比如说漫画、电视小说、写真集等。增加了出版类型和品种,之后在1997年的时候再涉足了杂志这块,第一本杂志出的是日本漫画连载周刊《少年ACE》的台湾中文版,再之后又覆盖到美食、娱乐资讯、时尚潮流等方面去。渐渐扩大了台湾东贩的公司规模,人数也上升到了1997年的35人,再到现在的50人。

在困难时期拯救东贩的反而是那时不怎被重视的漫画版块。由于东贩母公司在日本和各个出版社都有交际,特别是角川书店,关系更是密切,后来角川的很多漫画的中文版都是东贩代理出版。不过由于当时路线以年龄层次偏高的方向,出的漫画以青年向为主,而且也比较冷门,更可笑的一件事是,台湾东贩居然一直没有自己的官方网站,之前要查他们出版的书籍都只能去台湾雅虎某个分点看,很不方便查找,一直到2006年才有了属于自己的网站,发布消息和提供查询,这点就不得说他们落后于时代了。也是因为这样,在2000年之前由东贩所出版的漫画都很难查询到详细资料,连出过些什么都不大清楚,只能凭看过的记忆和后来偶然发现的书籍来判断。

虽说冷门的漫画偏多,但还是有些知名的作品在里面的,比如说人气很高的CLAMP,其作品就几乎都是东贩出版,像《X》、《东京巴比伦》、《魔法骑士》、《WISH》、《圣传》等,贞本义行的《EVA》漫画版,吉卜力的动画截图版,宫崎骏的唯一漫画《风之谷》等。后来1999年角川自己到台湾设立公司,把版权都收回去,当时还没出完的作品也就由角川再重新出版了。更有趣的是,角川设立公司的总经理就是当初东贩的功臣塚本进。

1997年成立的漫画杂志《少年ACE》也只坚持了三四年,2000年就不得不停刊掉,东贩虽说很惋惜,但也有此得到了做杂志的经验,后来把内容调整了一下,不再是面向特定读者,而是面向大众,做台湾本土时尚流行的资讯志,也就是1999年成立的《HERE!》,这本杂志主要面对群体是20到35岁的年轻人,另外要一提的是,这本《HERE!》也是台湾这种情报资讯志的先驱,因此一出来就取得不错的成果。接着东贩的重心就主要放在这块了,漫画部门由于之前比较热门的作品被角川收回,于是干脆配合杂志,出版同样以20到35岁人为对象的青年向漫画,也因此能够把日本一些比较内涵的作品介绍进台湾,翻译成中文,我们也由此沾光看到了不少好作品。

就我个人来说,台湾那些漫画出版社里最偏爱的首先是尖端,因为它出的青年向漫画都是精品,接着就是这东贩了,主要是它介绍了很多之前不为人知却又不错的作者,譬如:星野之宣、坂口尚、谷口次郎、漆原友纪、幸村诚等,这些作者如今也慢慢为人所熟知,当年能够大胆出版这些没几个人知道的冷门作者的冷门漫画,可见东贩还是有一定眼光和魄力的。也正因为这样,听说在台湾的租书店里,进的最少的书就是东贩的,因为很少人看,虽说卖也没卖得很多,但还是有一定的读者喜欢,特别年龄大些的人比较有经济实力了,会把喜欢的作品直接买回家去,于是其价格也就出奇地贵,基本上都是在台币120上下,很少低于台币110的,是所有出版社里定价最高的。

估计东贩他们也知道价格定太高了,前几年发行了以手冢的漫画为主的文库版,价格定为台币79为主,只是开本也缩水到了48K了,就是他们开了这个头,之后尖端也跟着发行了不少48K版本。这次发行的手塚治虫系列主要有《怪医黑杰克》、《三眼神童》、《原子小金刚》、《火鸟》、《海王子》、《森林大帝》、《蓝宝石王子》等经典作品的再版,同时还把当初的《虎之书》、《莱欧物语》连同其他几个短篇集混在一起出了《手塚治虫短篇集》,再加一套4本的《神秘洞》。虽说不喜欢东贩出的这种小开本,但这次再版手塚作品顺带出了《午夜计程车》、《三个阿道夫》、《多罗罗》等之前没出过的正式中文版,就这点来说,也还算能接受。除了手塚外,还出版了松本零士的另一套经典作品《宇宙战舰大和号》,不过同样也是小开本的文库版本。

除去文库版,其他开本的书其实装订和印刷都不错,而且给人比较厚实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啥原因,东贩的书都不大会还原彩色原稿。像《虫师》和《惑星奇航》这两套,都是港版有还原彩色,台版的反而没有,价格还那么高,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划不来。最让人奇怪的还是坂口尚的《石之花》,25K的大小,居然要台币200。比同为东贩出的16K的《风之谷》贵,且是一版一刷,之后就马上绝版,难道一开始就预计没什么人买才定这么高的么?

但你不得不说东贩的印刷和纸张确实很不错,跟之前说的那断头鸿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封面的设计上还有纸张的手感上都很棒,比如说《石之花》这套六本,每本的封面都是一个卐字,然后慢慢变成一个和平的标志,比日版原版的感觉更好更贴切主题。东贩也有那种骗钱的版本,那就是动画截图版。把一些动画的画面截图下来,做成漫画书形式出版,内容和台词和动画一模一样,算是不会动的动画,这种东西其实是很骗钱的,为何还有人会买呢?东贩出这种出的最多的当属吉卜力系列了,几乎它们的作品都有出过。

现在东贩的主要出版物为杂志、日本翻译书籍和漫画。杂志有以情报资讯为主的《HERE!》,以时尚的衣鞋情报为主的《BANG》,以家庭和儿童为对象的《YAPPY》,最近新加了以美食情报为主的《HERE PLUS》。翻译书籍这块主要以生活类为主,偏重美食、旅游、手工艺类的休闲读物。漫画现在基本上是主力了,每个月差不多要出20本左右的漫画单行本,其漫画分类也比较和别人不同。

虽说里面是列了十来种分类,但实际上最主要的还是BOY COMICS、BANG!COMICS、FANTASY COMICS、NEXT COMICS这四个分类为主。最大最多的BOY COMICS也是比较奇怪的一类,少年向的、青年向的都往这扔,好像只要是面向男的,全划到这块去。而BANG!COMICS居然是以BL漫画为主,数量还不少,这样算起来,除了角川,其他出版社都或多或少出过BL漫画了,果然腐向才是大趋势么……

FANTASY COMICS的内容主要是幻想和科幻类比较多,还有民俗历史类也都放在这,像星野之宣的《东方奇谭异闻录》就是归在这一块。NEXT COMICS的作品都比较偏青年向了,一些18×或者主题偏严肃的东西就扔到这块。这样主要的类型分完后,剩下没多少了,而且更可恨的一点是,东贩的网站上只放网站成立后出版的作品,之前出版的都不放上去,这样之前的都没办法查,也因为这样,其他些分类里面还是空空如也。

现如今的东贩继续秉承出漫画的品位,继续把一些不为人知却又不错的作品引进来,就在前几天,又连续出了两本谷口次郎的作品,希望再接再厉,把坂口尚的其他一些短篇也给出了,满足一个读者的小小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