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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23日 星期一

一千字的永康街指南

舒國治


永康街全長不過幾百公尺,由頭走到尾,十分鐘都不用;然而這樣短短一條小街,竟然是台北近年最受稱道又最佈滿觀光遊客的一處歡樂園地,此等文化魅力,不宜忽視。

倘以一千字的篇幅,三言兩語,給永康街做一指南,不知容易否?且來試試。

北面路頭處,有「鼎泰豐」,座落在信義路上,永遠大排長龍。有內行的吃家,懂得買「外賣」,像鮮肉粽子,像泡菜、小菜,甚至像蝦仁蛋炒飯,倉促間放到家裏飯桌上,亦不失是一頓美味。




永康街自路頭向南走,街兩旁滿是店,我等台北老市民往往視線不易特別專注在哪一家上,一晃眼便錯過了。右手邊,六之一號,是一家果汁店,我偶會喝一瓶葡萄汁。對面十五之四號,是一家甜湯店,稱「芋頭大王」,我偶吃一碗桂圓粥。隔壁有「牛家莊」,亦偶吃一盤牛肉炒飯。

接著來到「永康公園」,此是台北市最了不起的一處戶外公共空間。乃它最聚人氣,最大小正好,最清朗明爽,最宜小孩大人、男女老少。西南角,一公廁,給過路人很多方便。東南角,有蔣中正頭像,下面兩張長凳,亦是與朋友相約集合的好定點。

公園西側,滿是吃店,十巷五號是「永康刀削麵」,座上頗多近處鄰居,我多半吃炸醬麵,並皆囑「麵煮爛一些」,晚上一到八點,準時打烊,規律極矣。

公園底,向東延伸,是為卅一巷,巷內廿號之二「冶堂」茶文物空間,幽處其中,是極多遠地遊客發現後最難忘的驚喜。

回到公園底,向南這一條巷,才打通十多年,稱金華街二四三巷,是寬度較軒敞又店面較富風格的一條小徑,最受散步者的喜歡。東側自「騎樓義大利麵」至「雅緻人生」,十多年來換過不知多少家店,其中「Lisa銀飾」撐了極久,前兩年還是搬走了。

西側有一巷,稱永康街卅七巷,有兩家小酒館,Mei's與Maui,皆是受知於深悉永康街沙龍生活三昧的小圈圈老享樂家們。向西走至永康街口,是一家舊模樣的文具店,它的玻璃櫥子,若能擺放幾種精心設計,但極盡老日粗樸的土紙日記本、筆記本,再加上幾款低價卻簡美的原子筆(像BIC牌的Soft Feel橡皮面原子筆),這會是多好的一家小文具舖啊。

自永康街再向南,四十五之一號,是Truffe One巧克力店,亦是台灣不管進口或本地製的裏面最好吃又最沒有添加怪味的絕佳巧克力店。

跨過金華街,這一段永康街雖是較晚才受知於人,亦是處處充滿歡樂,餐館「小隱」、「大隱」、畫廊「一票票人」,古董店「觀荷」等的富於人氣不在話下,即四十二號「珈品洋酒」(波士頓理髮廳旁),威士忌種類頗多。六十號三樓,是市立的圖書館,偶而匆忙中亦得在此趕一兩頁稿子。

七十五巷向東延伸,廿一之一號,是「火金姑」,堪稱台北少有的舊燈專賣店,不少對設計有強烈主見的行家,常來此尋找室內打光的靈感可能。再向東走,有青田街一巷六號的「學校」咖啡館兼「魔椅」傢俱,此處的歐洲五、六、七十年代桌桌椅椅頗是教人著迷。

永康街到底,門牌只到九十九號。底端是師大圖書館圍牆,左拐是麗水街卅三巷,先有「珠寶盒」,賣法國式麵包與甜點,後有Cozy咖啡,皆是清幽巷中的美店,老客極多。出到路口,便是金華街一六四巷,向北可直通前說的金華街二四三巷,向南不久便成了和平東路一段一四一巷,是台北我最常取道經過的一條巷子。

有人說,永康街若再有二樣,便更完美了,戲院與旅館。實則昔年皆有。戲院為「寶宮」即今金山南路二段廿五號至廿九號那幢大樓便是寶宮拆後所建。旅館則猶記四十年前有一「惠康」旅社,約當信義路上「中心西餐廳」對面,也早拆了。

(本文作者為作家)

【2009/03/21 聯合報】

2009年3月11日 星期三

舒國治:我生活在台北這村莊上

【聯合報╱舒國治】 2009.03.06 06:11 pm

 

舒國治



我生活在台北這村莊上,每日起床後,只在直直橫橫十幾二十條街巷穿梭,吃餛飩的攤子、買燒餅的小舖、喝甘蔗汁的店家皆相距不遠。雜誌社要交大開本刊物給我,皆麻煩他們留置某幾個咖啡店,我隨後步經手取便是。每年秋天,好友相贈的一大箱老欉白柚,亦是煩請寄至近處朋友公司,固然一來有樓下管理老伯收件,我不用候家等門;二來我提貨時,也自此地開始分贈,廿分鐘散步下來,將八九顆碩大白柚分贈將盡,自留一個擱家中,香上一個月,再切食之。流出去的那些,我往往在串門子時東吃到一瓣,西吃到一瓣,欣喜莫名。

隨意冶遊 粗茶淡飯俱是珍饈 

我生活在台北這村莊上,每日走路的路線皆頗接近,許多門牆經過多次,亦未必留意及之;不少樹花看過多次,亦未必有所膩厭。停下歇腳的定點,常是那幾家熟悉之店,有時佇足,不過說幾句笑話,有時一坐,賴上好幾小時。然則會去上那裏,主要為了出門;而出門,為了四處巡巡看看。便因巡看,很容易誘於舊書店,一下子鑽了進去,竟埋首好幾小時才能脫身,這又很諷刺的違背了巡遊泛看的本意。

我生活在台北這村莊上,報紙已一二十年沒看,而世上發生事也竟可自左近遇上的人聽獲。茶已有同樣長的時段沒在家泡過,皆在店面櫃上或人家客廳喝到。此種福份,彌足珍惜。又吃飯,亦在村上;有時想吃一盤蛋炒飯,竟然不遠處也有,麗水街淡江城區部對面的「小茅屋」,這小廚房竟像是專為我臨時設的,即煩囑飯不用太多、油極少、蛋炒得嫩生些,也皆辦到,就像在家中吃它似的。而它是在人家家,又可付錢。有時搭一碟海帶、一碟乾絲、一碗紅油抄手,更是酣暢。

我生活在台北這村莊上,遇有醫藥疾病的疑問,總有好幾個知識淵博的中醫西醫可以三兩通電話便能解惑。遇有練功行氣的自我保健方式,亦極多同好可以互相授受。遇有自己或別人的心中積悶,我們與太多的朋友皆可做他們傾吐的對象,噫,我生活在何其好的一塊村莊上。

閒步異鄉 山巔海湄皆為我有 

或許我太習於過這樣小巧、鄰近的村莊式生活,就連觀光到了德國海德堡(Heidelberg),亦每日在古城近處反覆巡走,時而登上老橋,停步眺觀,或索性過橋向北,登「哲學家步道」(Philosophenweg),南眺古城,美景盡收;但更振奮的,是氧氣與寧靜。時而向南攀爬至城堡(Schloss),驚見高山上有恁大平曠處、有恁大的石材建物。

主街Hauptstrasse與旁街Untere Strasse亦是來回盪步。兩家咖啡館Cafe Weinstube Burkardt與Cafe Knosel不時坐下,看幾頁書,寫幾行字,餓了,叫一盤簡餐,比目魚簡餐美味極矣。

甚至我到花蓮亦是過村莊生活,太魯閣遊畢,海岸車遊過幾十公里,其餘便皆在市內步行可及處。往往由「舊書舖子」逛到「時光二手書」,由「璞石」的咖啡再吃到「泥巴咖啡」的貝果,而吃飯更貪圖近距,全在大同街解決了,由「四八高地」吃到「三十九號招待所」。其餘無事便隨意瞎走,溪邊也去,小山也爬,清風徐來,中人欲醉,走著走著,竟不覺走往下榻民宿,準備睡一個午覺了。

(本文作者為作家) 

【2009/03/06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