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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老城的叹息系列

老城的叹息系列1:历史城市 记忆中的老街道
2009/09/28 2:06:45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如果说老门牌是一座房子的身份证,那老地名和旧路牌就是一座城市的代号,追溯历史的导航,指引方向的灯塔。

吉隆坡的街道路名,蕴含血汗交织的历史,槟城乔治市的街道路名,刻画着不同年代市井小民的生活风貌,完整记录着一座古城的发展缩影,清晰,真实。

两座老城,命运各异,槟城乔治市经过几个世纪的洗练,依然顽强地对抗不坏好意的改变,散发动人的坚韧魅力,隆市的旧街道却在悄然不觉中几度易名,旧路牌换上陌生的新装,一段又一段的历史痕迹被抹去,只留下部分碎片当交代。

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如同一座空洞的废墟,一片迷惘的繁华。

伫立人海中的我,找不到迷惑和失落的源头,只听见沼泽老城发出微弱的幽怨叹息。

老街道的变身,旧路名的消失,是隆市深刻的伤痛,若按照现代的解释,路名的功能只是指引方向,别无其他,旧时复杂难记的路名,是落后而粗糙的口头称呼,在官方重新绘测的新地图上,数字符号堂而皇之地取代旧地图上不同语言的冗赘字眼。

全世界没几个国家,会把路名看得那么重要,背后更没那么多复杂的背景和故事,所以马来西亚的街道路名,绝对是独特的活化石,更换路名,撤除路牌,俨然就是拆除城市的历史文化,富含深意的路、街和巷名,都从地图上被一一抹去。

华·人·开·垦·拓·荒·痕·迹

对于马来西亚人来说,中文路名是肯定和纪念华人先贤在这片土地上流血流汗的记录,不只是吉隆坡这个“六朝古都”,也包括马来西亚其他州属,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有华人开垦拓荒的痕迹,所以几乎每个大城小镇都有中文路名,每个路名的背后,都是一个时代的人物、事迹和社区地图。

吉隆坡的中文路名,如今还剩大约20个,人们熟悉的大约只有一半,但叫得出名字而又懂得有关人物事迹和历史背景的,大概只有两鬓斑白的老居民,还有像隆雪华堂执行长陈亚才这种屈指可数的文史工作者。

隆市旧街和中文路名主要集中在市中心范围,即鹅麦河及巴生河交汇处的沿岸,城市的发展起点,继而拓展到周边地区,版图不断扩大,后期规划较整齐的新兴地区是近代的发展成果。

相 较于其他州属的中文路名,隆市中文路名在纪念先贤贡献的同时,也承载文化的重量和巨变的无奈,已故诗人游川曾以文字描绘叶亚来路的场景,短短几行字,道尽 老街和路名被刻意遗漏,逐渐淡忘的可悲——作为吉隆坡的开埠功臣,“叶亚来路”却是隆市最短的一条旧路,墙上残旧的“Lorong Yap Ah Loy”路牌,被遮蔽在吐着黑烟的巴士、阻塞的车流和匆促的人潮背后。

“虽然叶亚来的产业几乎从地图上消失了,但他是幸运的,因为历史终究记录了他的名字,人们也都记得他,只是那条被忽略的短街成了少数人心头耿耿于怀的牵挂。”

鲜少人欲探讨路牌背面的历史

常在市中心走动的人,或许天天都和“敦李孝式路”擦肩而过,但“谐街”(High Street)却是那个普遍的称呼,对于第一位获得封赐“敦”勋衔的社会闻人,谁又知道一二?

车水马龙、黄金地带的“叶观盛路”,更多人知道的或许只有大众银行和形似“连体玉蜀黍”的双峰塔,可谁知路名人物原来是“名杰良,字观盛”?还有谁愿意回顾或试着了解路牌底下所埋葬的过去?

明 明是窄而短的残旧路段,为何却叫“安邦大道”(Leboh Ampang)?明明是高矮不一新旧建筑紧紧包围的小内路,为何叫“马六甲路”(Jalan Melaka)?上一代人还挂在嘴边的“峇都律”(Batu Road),这一代人反复纠缠了老半天,才知原来说的是“端姑阿都拉曼路”(Jalan Tuanku Abdul Rahman)!

许多的风景就在我们的无知与冷漠中,被肆意挥霍及丢弃,再没有什么比经济更重要,还有狰狞艰险的黑手躲在一旁,偷偷摧毁开垦拓荒的证据,待醉生梦死沉溺物质的你我蓦然惊醒时,却发现只剩一地支离破碎的残骸,还来不及捡拾,就被扫进嘎嘎作响的铁车畚箕,咀嚼,吞噬。

比如早前闹得沸腾的增江路名风波——一夜之间全面撤换沿用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旧路名,以“促进东西马文化意识交流”为“去殖民化”的理由,荒唐至极!

当摧毁的动作越来越明目张胆,即将失去的惶恐稍微唤醒麻木的神经,很多第三代的年轻后辈开始关注老街道和老建筑的历史内涵,却依旧漠视旧路名的深层意义,甚至无法理解坚持的捍卫所为何来。

空·壳·城·市·摧·毁·人·文

面对新生代茫然的疑惑和不以为然,百年老城总是无限包容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子,但谁来包容它的过去,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方向和历史代号?

经过岁月积淀的旧路名和老招牌,是历史留给城市的镜子和遗产,却一再被资本主义和种族政治的专制所覆盖,把城市硬体和经济发展摆在前位,漠视甚至摧毁珍贵的人文元素,强硬弄出一座虚有其表的“空壳城市”,殊不知再炫惑的经济都市,充其量也只是瘸了腿的残废城市。

当官方得意洋洋地向世界炫耀最高的商业塔、最新颖的设计、最美的灯光和花园城市时,这样的“当代骄傲”地基却是建筑在毁灭传统城市与大肆改造旧街的废墟上,满足新移民涌向城市的需要,仔细衡量一下,这样的价值牺牲是否值得?这样不顾一切的毁灭性动作,真是我们所要的吗?

《改写叶亚来街》

游川~

辛辛苦苦走了几百年才来到

叶亚来街

却只剩下尴尬的四十码长



一边是马来西亚银行,一边是复盛当

短短的一小截盲肠,

延续着一大段历史的百结愁肠

在吉隆坡繁华的体内

人家不除不快,是我的伤



我捧着这截盲肠

在街头彷徨

不知道该向银行举借

还是向当铺典当

(1983年3月27日)



吉隆坡地区以华裔名人命名的街道,即使长期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地方记者,也会发现其中几个名字,陌生得连瞄过的印象都没有……至于你我,又记得几个?

叶亚来路(Jalan Yap Ah Loy)

叶亚石路(Jalan Yap Ah Shak)

叶观盛路(Jalan Yap Kwan Seng)

陈秀连路(Jalan Chan Sow Lin)

秋杰路(Jalan Chow Kit)

陆佑路(Jalan Loke Yew)

敦陈祯禄路(Jalan Tun Tan Cheng Lock,原名哥罗斯路,Jalan Cross)

敦陈修信路(Jalan Tun Tan Siew Sin,原名西冷路 Jalan Silang)

敦李孝式路(Jalan Tun H.S.Lee,原名谐街 High Street)

叶兴巷(Lorong Yap Hin)

陈占梅路(Jalan Chan Chin Moi)

张郁才路(Jalan Cheong Yoke Choy)

廖荣枝路(Jalan Liew Weng Chee)

丘德懿路(Jalan Khoo Teik Eee)

朱晴溪路(Jalan Choo Keng Khay)

梁宇皋路(Jalan Leong Yew Koh)

洪成路(Jalan Ang Seng)

陈亚棠路(Jalan Chan Ah Tong)

辛炳路(Jalan San Peng)

嘉炳路(Jalan Kia Peng)

老城的叹息系列2:被迫成长的都城 听见它在哭泣吗?
2009/09/29 1:28:06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这个海港有太多的阳具(旧建筑),有些影响本城形象,有阉掉之必要,更大罪者,莫过于它毫无价值——时间。……今天,只有三几只蚁民会在时针和分针之间看到另一些东西。

最后,割师出场,他为这片土地撒上麻醉药……后来发觉是多余的,因为蚁民们根本不会痛。手术前夕,剩下三只(依然是那三几只)蚁民过分的清醒,没被麻醉,试图阻止阉割行动。

割师嗤之以鼻,毫不理会,手起,刀落,时间在那刻静止,停顿。(历经几个世纪努力的建设,毁于瞬间。)

蚁民不知痛。但海港知痛。又如何?“痛”也不能卖钱。“集体回忆”?呸!完全不值钱!

清醒的蚁民望着在废墟上耸立起来的钢骨水泥,喃喃自语:“有部电影叫《Ashes of Time》,终于,我明白当中意思了。” ”

以上剧情,摘自小克漫画《伪科学见鉴证之维港巨星》其中一则故事,搞笑手法并无遮掩惋惜和伤感的意思,引人深思——世界很多让人惊叹和流连的城市,无可避免地走过这样一段痛苦经历,今日的吉隆坡也不例外。

沧桑满布的隆市,同样有一股掩藏不住深沉的悲哀,和小克笔下的香港一样,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地任由掌权的决策人肆意蹂躏,大肆整容,最后落得面目全非,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城市中生活着密密麻麻的“蚁民”,一直冷漠看着魔手干脆利落地阉割这座城市,对于拆毁的庞大建筑,尚且引不起任何激浪,何况只是一个个小小的路牌,一条从来不会刻意记住的街道名字?

就像小克所说:我们不会痛,但城市会痛。又如何?总是只有那几个人,听见它痛楚的啜泣。

抛开隆雪华堂执行长的职称,以文史工作者的身份游走在都市间,陈亚才努力地捡拾被遗弃的中文路名,探索并记录濒临消失的名字和历史,从“叶亚来路”开始探索,继而串连出老城的粗略身世。

这一代的我们对国家首都、联邦直辖区或是国家行政中心的认知,仅从“吉隆坡”(Kuala Lumpur)开始,千禧年之后则延伸到“布城”(Putrajaya)。

然而,早在吉隆坡之前,比它更老的“京城”是1880年代的巴生,再更早则是朱格拉(Jugra),俗称“蚶山”的乡野村镇。今天的,朱格拉依旧是雪兰莪州境内的一个“乌鲁”之地,巴生也已靠着港口之福,成为雪州“天子城”——皇城。

唯独同样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城吉隆坡,命运多舛。过度急速的发展,规划失衡的凌乱,别说沼泽,屹立大山也承载不了沉重的负荷与逼迫。

百年都城地位被取代

生活其中,凝视老城的陈亚才,即使吁吁喘气,却不敢停下弃追逐的脚步,任由记载历史和人物事迹的旧街道和老路名继续凭空消失,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经济命脉,被人为的刻意和种族政治的隐议程给砍断,残酷地截断这座城市的未来。

长期留意和关注的人或许会有相同的发现:吉隆坡正在迅速衰老,京都的繁华正慢慢移师布城——2001年2月颁布为联邦直辖区的全新行政中心,走过百年岁月,富含多元色彩的都城吉隆坡,即将步上没落,铅华褪色。

新的行政中心美轮美奂,但经过现代规划和精心设计的新都城,只是一座宗教色彩浓厚的炫耀成品,向世界展示“现代化”的典范,有意无意地,除去了过去每一座都城所蕴含的多元色彩。

这样一段简短的发展进程,都是从旧街和路名研究起始,追溯昔日年代,最后拼凑出一小段连贯的历史,揣测隆市的身世。所以,残存的旧路牌,仅剩的旧路名,岂能等闲视之?

听老城故事的我猜想,陈亚才必是带着五味杂陈的翻腾心情流连于这个老都城,他比谁都清楚,打从沼泽河口摇身一变成国都,飞上枝头变凤凰,走过百年沧桑的老城,尽管痕迹斑驳,却已不可能再搭上文化遗产的列车。

老城的风景一次次被辗在“现代化发展”的推土机下,从地图上被抹掉的街道符号也再无法还魂,而他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力挽狂澜于既倒,抢救还在繁华都市苟延残喘、随时被切割的残缺地图。

中文路名乃一枝独秀的文化特色

无 可否认,吉隆坡是伟大的,因为她从不强迫你同化,所以陈亚才才会形容“吉隆坡是多元的城市”,而那新颖的布城,虽有华丽外表,却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宗教典 范,大马的多元内涵恰恰被有意无意地抹掉,宽敞道路,干净街道,除了数字编号和一贯毫无意义的动物、植物、地方和物质等路名,再见不到任何一个能和这片土 地扯上关系的熟悉名字。

路牌纪念先人功伟

吉隆坡旧时的道路命名系统,除了茨厂街这类少数反映生活面貌的路牌,大多数都是为纪念有功人士而用作街道路名,所以每一个路牌名字,绝非平庸之辈。全国各地也都有中文路名的大小城镇,昭示着华裔开垦拓荒的贡献,落地生根的证据。

怡保的林谋盛路,纪念前抗日烈士;霹雳和丰的施坤林路,由国大党主席三美威鲁亲自开幕;太平林瑞安路,表扬和纪念这号曾身为前工商部长的人物;柔佛新山黄亚福街和陈旭年街,还成为游客耳熟能详的街道名字。

偏偏有些人眼里容不下沙,这些曾经功绩辉煌的名人,在政治议程下成为刺眼的名字,“混淆路人”的障碍。于是,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旧路牌,凸显了城市管理者的短视,刻意漠视中文路名背后的历史意义和价值。

刻意撤换惹反感

曾经,有人自作聪明建议将茨厂街改为“唐人街”,一个全世界都能诠释的“China Town”!增江路名一夜之间撤换,引起居民强烈抗议,地图上的新符号只是官方一厢情愿的修改,找路的人误以为进入第三度空间,遍寻不获居民口中的路名。

怡 保旧街场古传光路改名为“Tabung Haji”路,引起当地人民强烈反对,举国关注,才令地方政府收回成命;柔佛昔加末地方政府漠视民生,却大肆修改住宅区路名,招来批评;霹雳江沙邱能源路 被改为遮拉眼阿都苏古路,莫名其妙;隆市政厅漏夜偷换阿罗街为“柯祖拉”(KEJORA),躲不过眼尖之人的眉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偷偷摸摸” 之举,引人反感,遭来谴责。

沿用百年的中文路名是我们一枝独秀的文化特色,槟城乔治市俯拾即是,但吉隆坡却“同是老城不同命”,地方政府每一次的撤换动作,都是重组城市规划和本土化的理由,毫无意义的数字符号和名字,对城市造成深刻的伤害,在不同世代的人之间划下巨大代沟。

隐藏高楼间寻找蛛丝马迹

早 期称为“峇都律”的端姑阿都拉曼路,是华裔及英国商人开店营业的地方,1930年代时,周围的沼泽、稻田和椰园逐渐被商业活动取代,成为隆市最繁忙的街道 之一,涌入人潮犹如八国联军,英国人、印度人、华人、锡克人、斯里兰卡人、各有各的代表行业,这一代人却只知端姑阿都拉曼,对于老人家口中的“峇都律”, 纠缠了老半天才知是同一条路。

这一代的我们只知“Lorong Titiwangsa”几号几号,长辈记忆中却还有1987年时隆市政厅于一夜之间悉数撤换的叶兴路(Jalan Yap Hin)、隆兴路、赵煜路(Jalan Chew Yoke)、四会路、秋泰路、隆兴路、瑞月路、广霖路、文金路、金陵路、庆辉路、仁力路、吴记路……

富都路前金陵酒家后面的新就记路(Jalan Sin Chew Kee),也是纪念最后一任甲必丹叶观盛的路。新就记是叶观盛的商号名称,也是当年吉隆坡最响亮的商号,规模之大,仅次于陆佑的“东兴隆”,以商号命名的街道,新就记路是绝无仅有的唯一。

若还想要找回这些曾经,只能从隐藏在高楼之间的旧建筑,寻找一些蛛丝马迹。陈亚才的失落,或许也是少数“清醒蚁民”的困惑。

安静伫立街头的我,茫然涌现的同时,却也有另外一种疑惑。

这一座充满迷惘的老城,历史凌乱、支离破碎、难以拼凑的废墟,换个角度来看,摆脱城市发展的吉隆坡,表面上看来或许是“回光返照”,铲除的动作却也同时停止,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谁敢说他朝一日恢复平凡的吉隆坡,不会散发另一番动人风采?

日出与日落,各有各的美。

老城的叹息系列3: 生活体验累积成 古旧痕迹
2009/09/30 12:24:59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百年前与百年后,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条街道上生活的不同世代,在不同的时代条件下,自然会沉淀不同的记忆积层。流动的老记忆如果不趁早记录,以后就再也无法追寻的了。

~~杜忠全《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

优渥中的我们应该庆幸,还有一种隐没在现代繁华中的人,按照记忆中残存的叙述与描绘,踩着迷惘的脚步,试图以一无所知的眼睛汲取旧时的风貌,搜索沉淀在默然岁月中的人、事、物,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轻触……

即使痛心疾首,即使遗憾焦虑,仍然紧握每一个当下的相遇,摄下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凝固成永恒的聚焦,俯身捡起历史的碎片,拼凑成有迹可寻的残缺地图……

吉隆坡有陈亚才;乔治市有杜忠全、陈耀威;马六甲有欧阳珊;霹雳太平有李永球;吉打有张少宽;南马有郑良树……每一个名字都是少之又少的民间文史工作者,出于一种深情和使命感,付出无数精神、心力和时间,挽留一些可能消逝的痕迹。

终于披上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衣的乔治市,人们看到的是“世遗”光环拢罩的岛屿,古色古香的建筑,但那沿用了超过一个世纪的街道路名,其特色魅力才刚刚“出土”,开始要焕发成为乔治市另一道崭新的风采,古旧的魅力。

民间文史工作者陈亚才、杜忠全和张集强看法一致:“在保留历史和城市特色的决策上,地方政府拥有绝对的权力。”

然而,乔治市算是一个例外。

从独立前的英殖民政府到独立之后的国阵,槟城的版图已大大改变,历届州政府也不止一次有意识地“去中文化”和“去殖民化”,几度试图重组街道路名系统,却始终不得要领,无论多少次的尝试,还是无法打破官方和民间在街道路名上长期存在的分裂和歧异。

“ 槟城市区有许多殖民地的街名被保留下来,但早期华人受教育的并不多,掌握不到英文路名的发音,于是,居民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以通俗易记的名称为街道定名, 有些甚至是人力车夫的‘集体创作’,这些街坊的创作街名,直接明了,联想到有关街道的景象和生活面貌,甚至是地理位置。”

“极乐寺、阿依淡或Ayer Hitam,早期居民根本无法掌握这些发音,大家使用共同的‘语言’——龙敲钟或龙撞钟,当地人一听都知说的是什么地方。”

符·合·生·活·需·求·的·方·向·符·号

今日我们珍而惜之的旧路名,也许当初只是先辈们随口叫出来的名字,符合生活需求的方向符号,没有人想过百多年之后,这些路名却成了先辈留给后人的宝贵记录,最直接的叙述,最容易联想的社会映像。

也许因为源自生活,所以也就最容易被社会所接受,即使今天因街道风景改变,一条路大概只保留一个段落的名字,但从不曾向权势低头而妥协改变。

所 以,乔治市的地图不论怎么变,一切最终还是回到原点,即使槟州政府设立多种语文路牌时,一直标榜“多元”的文物部却唱反调,以“引起混淆”为由,坚持路牌 只能使用马来文,发表“增加其他语文无助于促进国民团结及种族和谐”的谬论,岛民的强韧和坚毅,依然在无意间免去当地社会历史进程被切割断层的遗憾。

有些名字,不能就这样被褫夺甚至遗忘,当民心一致,强势政府也得向现实低头,乔治市的街道路名,就在这样的顽强之下幸存至今,盼到越来越多人苏醒的曙光时刻。

今天,“乔治市”的街道100%有中文路名,还是当初源自生活角度的“集体创作”,不做翻译,若是没有中文路名,那可以肯定有关的路段在1900年之前肯定不在乔治市范围内。

难怪杜忠全会这么说:“乔治市还是过去的乔治市,我们只是借住先辈的城市。”

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是最常被忽略的历史记录

老槟城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是旧时代城市中最底层人民的生活缩影,一般历史书所遗漏的另一个史实,也是最常被忽略的历史记录,许多路名就在长期的忽略中,逐渐消退,最终消逝。

“这些路名是前人创下的一道历史视窗,让后人可以看到过去的市民生活,而乔治市沿用了超过100年的街道路名系统,比官方颁布的正式名称还来得细致,借由一个个直接易懂的符号,把一个世纪以前的城市景象保存至今。”

也许悠久的历史背景和特殊的古意环境,民间对于槟城路名的关注,远远超过国内其他州属,不止民间好奇,从英殖民时代开始,官方就对乔治市居民所创作的街道路名系统既好奇又费解,不明白为何官方给予的名字,始终打不进那小小的社区。

乔治市中文路名到底沿用了多久,始终没有人可以确实回答,但有关路名的记录,最早是在1900年,那是英殖民政府特别聘请的一名研究人士,专门研究乔治市的路名系统成形原因以及当中包含的特殊意义,而在那之前,这些路名已在当地人生活中存在并广泛使用。

“所以可以肯定乔治市的路名超过100年,甚至可能沿用了200年之久!”

超·过·一·世·纪·的·社·会·缩·影

杜忠全指出,乔治市街道路名系统和吉隆坡有明显的不同,乔治市的路名收藏着市井小民的生活风貌,超过一个世纪不同时代的社会缩影,当地众多的中文路名,不等同于吉隆坡的华族历史名人街。

许多所谓“系统化的路名”、“本土化的路名”,来自于执政者的认同、权力的运作、官方的收编,具有政治符号的功能,但好像乔治市的中文路名,完全是在市民生活实践中积累成具有草根性特色,源自生活体验,经过众人使用约定俗称即可成“名”,允许多重交错的繁复现象。

槟城路名的复杂,确非一般人所能轻易了解,除了生活体验、街道风景,还包含各种藉贯的不同发音,同一条街可能分成几段,每段有不同的名字,加上不同的方言发音,单是这么想,就够让人“头大”。

杜忠全信手拈来都是例子:“‘沓田仔’是闽南发音,在客家人来说则是‘草塘’,听起来是两个名字,意思却是一样,说的是‘沼泽地’,指的也是同一条路。”

老城的叹息 系列4 (完结篇): 乔治市街道路名 历史的缩影
2009/10/01 4:08:09 PM
●报道:陈绛雪 摄影:叶添益

漫步在“古早味”甚浓的大小街道,乔治市老街区所散发的古风韵味,让人还能清楚感受到早期社会典雅纯朴的民风,触发思古之幽情。

在这座岛屿上形成的建筑和街道,是一种生命与生活的象征,是先辈们将身处的时代叙述,凝聚在痕迹斑驳的建筑,凹凸不平的狭窄街道,一个个要人费尽思量去挖掘、探索并了解的路名,是翻阅这座老城的目录和索引。

人们的记忆就是来自这些历史生活场景,对于历史的追寻同样从这些被现代城市规划为“污秽、落后、狭窄”的旧街区开始,没有人可以在丢弃甚至否定老城的过去后,依然能够理直气壮,面对未来下一代的批判。

生活在老城的人,应该为悠长而丰富的过去感到自豪,继续努力留住她独特的风采,别重蹈他人覆辙,让自己落入漫无边际,茫然寻找逝去的美丽、辉煌与繁荣……

可 以这么诠释——旧路名像吃了秦始皇始终求不到的长生不死药,岁月在它们身上失去了作用,一代又一代地活着,跨越时空,和每一个后来的年代交织交错,一个个 简短的名字,是人们根据自己观察、认知和需要,对具有特定方位、范围及形态特征的地理环境,赋予共同约定的文字代号,在社区内广泛使用,将不同世代的人, 紧密相连到一块儿。

旧路名,老街道,反映了某一民族、某一地区、某一历史阶段特征、特产、经济、历史史实(事件或人物)、生存范围、历史变迁和宗教信仰等文化内涵,是一个地区社会的发展缩影,在生活中越来越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符号,更是旧地图的索引。

一 说“打铁街”,联想到在某个已逝的年代,这条街上打铁铺并排而立的盛况;一听“棺材街”,肯定这条路曾经是“长生街”;再来“牛车街”,开始想象牛车拉货 载人,那辛勤劳动的旧社会画面,“车”水马龙,没有污烟,只有店铺后方厨房里冉冉升起的炊烟;更别说“打索街”、“漆木街”、“咸鱼埕”等等。

诚如杜忠全所说,因为这些顽强存活下来的老名字,所以我们还能凭靠联想,想象老城的旧模样,揣摩画出曾经的样子。也因为这些名字,初到贵境的陌生人,也会发现华人留在这里的脚印,为这片土地的付出与贡献,实在是太多太多。

从·路·名·想·象·地·方·原·本·的·面·貌

乔 治市的深刻与内敛,不谙中文的人绝对像入宝山而空手归,即使懂得中文的人,尚且无法完全明白,还要略懂各种方言,才能真正深入地了解乔治市,不会晕头转 向。一个简单例子:土库街上渣打银行(Standard Chartered)旁边,有条“玻璃后”,原因一点也不复杂,只是因为附近有一座槟城最老的警察局,警察英语叫“police”,“玻璃”是闽南发 音;“后”则是巷的意思。

从路名我们得知这个岛屿住了什么籍贯的人,也间接学习了简单的方言发音;从路名我们得知昔日的社区风貌,联 想到今日没落街道的昔日繁华,甚至是逝去的风景,比如Prangin河,如今只见名字不见河,河流已成下水道;Beach Street的“海滩”早已被填掉,成为钢骨水泥的地基。

从路名我们揣测出曾经的大街原来在另一头的观音亭周围,今日车水马龙的大街 地基,是后来拓展版图时,另建在沼泽上的新市区,也让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昔日的社尾,就是今日的大街,难怪从光大(Komtar)高处俯视,会看到那些和 市中心不搭调的“棺材街”、“打铁街”、“打石街”……总算解开一些小小的疑惑,也终于明白为何有人形容“乔治市是一座浮在沼泽上的城市”。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乔治市街道路名也许是一本最好的历史、生活、籍贯等各种内涵的总结,一个地方的身世,以及一个城市的整体缩影,但却复杂难懂,然而,问题起因从来就不在于先辈,而是后人硬要把翻译自外语的华丽优雅新字眼,贴在拓荒者的身分证上。

老城的去留谁说了算?

拥有2500多年历史的南京城,正被地方政府贪婪的经济眼光拆除得剩下不到一半;南京之前的北京旧城墙则在文革时期被政治狠狠地拆除,让梁思成痛哭流泪。

回头看看东南亚的自己,政经合一,多少的历史遗迹被摧毁?即使披上世界文化遗产的“黄马褂”,谁又能担保这真是一道无人敢违抗的免死金牌。急驶的发展列车没有煞车的意思,少数的文史工作者和捍卫人士,被套上“异议份子”的标签,在不透明的程序下被边缘化。

最让人无法卸下的焦虑感,是担心这片披着多元外衣的变质土地,会让吉隆坡、槟城、新山、马六甲……所有残留“移民”痕迹的老城,步上南京城的后尘,最终成为一场金陵春梦。

居·民·的·声·音

面对旧路名、老街道,仿佛只能消极、伤感和焦虑,但在“抢救”过程中,我们似乎一再忽略另一道声音——居民的声音。

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旁观者来说,抢救历史和保留文化是迫不及待的事,但是,居住在里头的当事人总是缺位,从来没有人询及他们的真正心意。

矛盾一直是存在的,当事人想要发展,渴望发展,要求发展,摆脱残旧的房屋,拥有稍微好一点的环境,提升基本设施,所谓的保卫人士,对他们来说只是“假道学”!

设身处地思考,很多人都有相同的心态——深谙道理,但任何的实践:义山、垃圾场、宗教寺院、森林保留地、古迹保留区……大家需要,我也需要,但请别涉及我家后院!

在 两者之间,要求平衡绝对是左右为难,在发展过程中,总是有所牺牲,不可能100%保留原来的所有,我们只能推而求其次,保住部分,问题在于——谁来鉴别及 决定所谓“必须牺牲”和“必须保留”的部分?52年了,难道未来的52年,再为来的52年,我们的下、下、下一代,还要继续问着相同的问题——“老城的去 留谁说了算?”

平衡虽然为难,却也可能是化解矛盾的方式,只不过人们亲眼目睹的现实却是血淋淋的——少数人总是自行决定,多数人的意见被摆在一旁,最终结果是把老城毁容成面目全非的陌生,沦为一座没有灵气的冷漠都城。



结语:

合上杜忠全的《老槟城路志铭——路名的故事》,凝望点点灯光点缀的老城,在心里默默说一声晚安,祈愿每一个早晨的太阳升起时,曙光下的古城,风采依旧,永不褪色,别急着换上炫惑的俗气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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